这三日,简星阑与苏城阳几乎不眠不休,围着那石碑打转。
石刻倒也好说,毕竟苏城阳本就是这方面的行家,只是刻完之后做旧还要费些功夫。
石碑的基石是简星阑亲自挑选的,这里面就有多的讲究。古籍中对“沈先”的记载虽然不多,但是也能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沈先”应是京城人士,石碑也应是在京城所刻,昌朝时期京城石刻流行用本地出产的寿昌石。
寿昌石虽难得但并非无价,市面多有售卖,简星阑要求梦仕去买了些两米高的寿昌石柱,年岁不可太久,太老的石材太脆,很难重塑,要一百多年的。
梦仕着人买了三块基石,简星阑亲自挑选了一块,石底有半米高的红泥印记,很符合“沈先”的喜好。
刻完就是做旧,用盐碱水泡一个时辰拉出来冲洗干净,再用黄泥封上,周围架上小火烘一个时辰,再冲冷水清洗干净,之后再泡盐碱水,封黄泥……如此反复无数次,中间要有人一直查看着石碑的变化,直到可以以假乱真。
不止是简星阑与苏城阳,院子里的老工人都被调了过来,为这石刻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管事的,俺看差不多了。”
院子里资格最老的工人,佝偻着背过来喊简星阑。这个工人姓李,人人都喊他李老头,有七十多了,据说是在南城外的山上当了一辈子采石工,干不动了,本想下山去投奔女儿,却不曾想被人抓到了这里依旧日夜不停干着凿石头的苦活。
李老头牙都掉得差不多了,说话漏风,连喊了三四遍,困得迷迷糊糊的简星阑才听清他说什么,强打起精神站起来,顺便推了苏城阳一把,“成了,去看看吧。”
苏城阳嘟囔着脏话揉了把脸,强行将困劲赶走,歪歪斜斜站起来,“当年赶考都没这么熬过夜,这仇本官算是记下了。”
三天来,简星阑已经听惯了苏城阳满嘴脏话,这孙子平日里装得温文尔雅,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就是个流氓,可真是个当官的料。
两人到洗石池前仔仔细细查验了石碑,均松了口气。这品相,差点把他俩都能糊弄过去,更别说去糊弄外面那些暴发户了。
梦仕听闻石碑已成,欢天喜地带了水哥前来,亲自验过之后,“啧啧”称奇了半日,才指挥着人将石碑运走,还对简星阑说了好些恭维的话:“……真是鬼斧神工,买主说若此碑能让他满意,他就将我们手中所有沈先的石碑、字帖全部包下。也就是说,你写什么,那位都会买。”
金玉钏正提着瞎婆婆送来的午饭走进来,身后跟着背着木剑的阿昴,听到梦仕的话,忍不住对着简星阑“啧啧”两声,“这下子真成摇钱树了。”
水哥瞪了金玉钏一眼,“能当东家的摇钱树是你们的造化,院子里可不养闲人。”
金玉钏翻了个白眼,嘴上不饶人,“张口东家闭口东家,你可真是东家的一条好狗。”
“你有种再说一次!”水哥一声暴喝,峨眉刺出鞘,“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金玉钏也不是吃素的,撸起袖子,“来啊,怕你不成?”
“水哥!”梦仕厉声一喝,拽了水哥一把,“出去。”
“算你走远!”水哥咬咬牙,收起峨眉刺,摔门出去了。
梦仕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柔媚,绕过金玉钏,对简星阑盈盈一笑:“水哥,脾气急了一点,刘兄弟别往心里去。”
简星阑抬了抬眉毛,“这话要对我夫人说,被冒犯的人是她。”
梦仕这才对金玉钏福了一礼,“对不住了,刘夫人。”
金玉钏哼了一声,没理他,牵着阿昴的手进书房去了。
梦仕也不生气,兀自微笑着与简星阑说话:“刘兄先休息,我去着人送货。买主要是满意,我会在东家面前替刘兄说几句好话,让刘兄成为我们自己人,有钱大家一起赚。”
简星阑从善如流,拱了拱手,“那就谢过梦仕姑娘了。”
等梦仕带人离开,金玉钏朝走进书房的简星阑撇了撇嘴,“我看她是急着要将你这摇钱树挖回家,看我的眼神像把刀子,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
“我这摇钱树岂是谁想搬就能搬走的?”简星阑凑过来,帮着金玉钏将饭菜往外拿,虽三天都没怎么睡过觉,此时却似乎很精神,说话声音里也丝毫不见疲态,“我可是把根深深扎在我家糯糯家里,想动分毫,也是不能的。”
金玉钏的牙都要被他酸掉了,双手叉腰,抬头看他,“简星阑,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糯糯对我一直很好。”简星阑从饭盒里拿出两枚鸡蛋,笑得越发温柔了,“看,连瞎婆婆都这么觉得。”
金玉钏看见那两枚鸡蛋眼睛都亮了,唇角扬了起来,“这是成了?”
“成了。”
阿昴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奇怪地问道:“什么成了?”
“成了就是今晚别睡。”金玉钏兴奋地回头捏了捏阿昴的脸,小声嘱咐:“今晚你去瞎婆婆那里睡,天一黑就去,我会替你支开孙豹子他们。进了院子锁好门,听到再大的动静也不要开门,更不许出来,等着我去找你,听到没有?”
阿昴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金玉钏认真的眼神中也看得出,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大到,他一个小孩子根本不能掺合,否则就成了累赘。
他吞了吞口水,看得出是吓到了,但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听到了,我会保护婆婆。”说着将自己的木剑从剑鞘里抽出来,“我有剑。”
金玉钏看他对自己唯一的玩具宝贝的样子就觉得心疼,心酸道:“好孩子。等离开这里,姐姐给你买一车玩具。”说着又心事重重地嘟囔:“我刚才不该跟水哥吵架,要不是她讲义气,我们的计划进行得也没有那么顺利。”
夜幕降临,庄子里黑了下来,许是怕暴露位置,庄子里只有少数的院子能够点灯,天黑透,工人们便回工棚睡觉,今夜也如是,只是这寂静中藏了些许异样的味道。
梦仕去交货还未回来,各院的管事与监工四处巡视一番后,锁了门,准备睡下,就听门外传来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声,随着爆炸声,浓烈的火药味和烟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入也如坠迷雾之中,不辨方向。
管事与监工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摸索着跑出院子,门口的守卫纷纷朝爆炸声源头跑去,不多会就听一阵厮杀声传进来,一声高过一声,伴随着连连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毛骨悚然,却又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没头苍蝇一般原地乱转。
这夜,金玉钏和简星阑就没有入睡,简星阑坐在书桌前理着账目,金玉钏坐在榻上,用软巾轻轻擦拭她的匕首。
爆炸声响起,金玉钏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与书桌前的简星阑对视一眼,眼睛里全是兴奋,“开始了。”
说着,开门冲了出去,迎面撞见了提着裤子往外跑的孙豹子,二话不说,拔刀抹了他的脖子。
孙豹子眼睛圆睁,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金玉钏脚步不停,下手精准狠绝,一刀一个解决了院子里的监工。
她深知这些监工的来历,基本都是东家用了自己的黑路子,从牢里捞出来的重刑犯,个个手上都沾着人命官司,在外绝对混不下去,因此才会对东家死心塌地,对工人狠辣无情。对这些人,下手不狠,只会给自己埋下祸根。
清理干净院子里的监工,金玉钏才回头来找简星阑,简星阑已经将账本都整理好了,提着小包袱正出来,看样子是要跟她一起出去。
“你出来干什么?”金玉钏连推带攘将他“塞”了回去,“外面打架呢,你一个书生有什么用武之地?回去呆着,别碍事。”
简星朗被推了一个踉跄,无奈又担忧地回头:“那你自己小心些。”
“知道,知道。”金玉钏说着将门关了,“我去找知府大人。”
金玉钏跑去工棚,一把将扎在人堆里的苏城阳拽了出来,“你躲什么?该你上场了,知府大人。”
苏城阳脸上东一块西一块满是煤灰,一张俊秀的脸抹得亲妈都认不得,身上的布衣也被自己撕得破烂不堪,跟工人挤在一起,还真认不出谁是谁。他似乎是吓到了,被金玉钏拽出工棚,都没敢睁眼,摆了摆手,“小生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十年寒窗混个官职,谁知第一次上任就碰到这么个虎狼之地,这官真是当不得当不得。金小姐,今日不如你来主持,小生若能活到明日,就去圣上跟前辞官去。”
这是要临阵脱逃?
金玉钏气不打一处来,举着刀威胁他:“姓苏的,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可没有反悔的余地,要么你就按我们说好的,去与你的兵汇合,带他们剿灭了这贼窝,我金家简家人自然帮你。要么,姑奶奶我现在就抹了你的脖子,也省得你再去圣上跟前跑一趟。”
苏城阳睁开眼睛就看到一把血淋淋的匕首,与金玉钏艳若云霞、凶神恶煞的脸,立刻改口,“姑奶奶饶命,小生方才……方才开玩笑的。这就去……怎能不去……都这个节骨眼上了……”
说着,哆哆嗦嗦往外走,金玉钏拿刀在后面跟着,只要他脚步一慢,就上前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