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周天授二年。
越巂县的栖凤山,以其秀丽景色和吉祥寓意成为当地人心中的风水宝地。
清澈的河水在山间蜿蜒,将整座山分割为南北两岸。
靠近北岸的山脚下有一株千年古柳,枝繁叶茂。
寒食节的清晨,一位少年懒散地躺在柳树上,叼在唇边的柳枝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少年穿着一身简朴猎装,脚踏轻便麻鞋,颈间系着风巾,衣袖挽在肘间,露出的胳膊上横七竖八,也不知有多少伤疤,脸上也有一道小指粗的伤疤,从左耳旁直到下颌。
但这道疤并未使他变得难看,反给这张清俊的脸添了几分英气。
一阵微风吹过,撩起鬓边的发丝拂在脸上,睡梦中的少年大约是感觉到痒,伸手挠了两下,翻了个身刚要继续睡,忽然远处林中传来呼喊“云秀”的声音。
尽管那声音微弱而遥远,却穿越了重重杂音,清晰地传入少年——也就是云秀的耳中。
这是隔壁小九子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出了名的路痴怎么会进山来找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云秀的心中蔓延开来,让睡意瞬间化为乌有。
云秀迅速坐起身,拿起短笛准备回应。
就在手指触及短笛的瞬间,云秀的心情再度跌入谷底。手指抚摸着有些斑驳的笛子,喃喃自语道:“阿公,你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阿兄去长安上番(唐朝的番户杂户成年后,需要每年去官府服役一段时间,也可以交钱替代服役)了,你为什么不回来阻止他?”
“顺风拐!”
一个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云秀的思绪。
“看那个鸳鸯拐!”另一个孩子惊叹不已。
“流星蹬!”又一个声音加了进来。
云秀顺着声音朝远处瞥了一眼。
十几丈外的梨树下,几个少女正在蹴鞠,小孩子们正兴奋地围观,构成了一幅春日的欢乐图景。
“云秀,云秀——”
小九子的呼唤声再度传来,怕这小子真在山里迷路,云秀赶忙收回视线,拿起短笛就唇吹出,用笛声做向导,让小九子能循着声音找过来。
笛声清脆,宛如鸟鸣破空而出,很快吸引了众多鸟儿在柳树周围翩翩起舞,俨然百鸟朝凤。
远处的少女们被这动人的笛声吸引,不慎将彩色的绣鞠踢向了空中。
绣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然后继续滚动,最后停在了河边。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男式乌皮六合靴踩住了它。
靴子的主人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襕衫,头发和胡须都很浓密,五官端正,只是那双老鼠眼带出破相。他看着眼前的少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小孩子们不明所以,大人们赶忙起身拽走各家的孩子,匆匆收拾东西离开。
片刻之后,林间只剩下几个少女,孤零零地面对三个心怀鬼胎的男人。
见众人怕事躲开,老鼠眼更有恃无恐,他轻浮的目光从少女们身上一一扫过,淫笑着用折扇轻挑起其中一人的下颌,嘬着牙花子笑道:“爷们陪你们玩玩儿,抢得到,绣鞠就还给你们。抢不到嘛……就陪爷到那边喝酒赏花。”
见少女们不吭声,老鼠眼笑得更欢了:“既然认输了,那就陪爷喝酒去!哄得爷高兴,带你们明日去城里看蹴踘选拔赛去。”说着,他强拉着一名少女打算拖走。
云秀生平最看不得女人被欺负,伸手进佩囊拽出弹弓,抬手就射出一枚鹅卵石。
老鼠眼被打中了手腕,疼得他跳脚大骂:“谁?哪个混蛋暗算老子?”
跟在老鼠眼身后的一个男人眼尖,指着大柳树道:“蔡兄!是那棵树上射过来的。”
老鼠眼气急败坏地跑到树下,仰头骂道:“小王八羔子!竟敢暗算老子!还不滚下来!”
云秀满不在乎地一笑:“你让我下我就下,那我多没面子。”
“臭小子!有种滚下来!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杂种!下来看老子不打死你……”老鼠眼破口大骂。
话音未落,原本还噙着笑的云秀直接从树上跃下,抬腿就是一脚。
老鼠眼被踹飞了出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疼得连声音都喊不出来。
另两个男人被吓得目瞪口呆,忙扶起老鼠眼落荒而逃。
云秀转过身看向少女们,却意外地发现一张熟悉面孔——王三娘,隔壁村的蹴踘艺人。 按照大唐的习俗,女子闺名不可外传,所以云秀只知她姓王,排行第三。
王三娘的肤色微黑,眉眼细长,给人一种坚韧不失柔美的感觉。她此时显然也认出了云秀,没好气地道:“你以为你是谁?我们的事轮得着你来管?”
尽管王三娘的话语中充满了挑衅,但云秀没错过对方眼神深处的那一抹感激。
云秀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路见不平有人铲。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该欺凌民女。除非……你自认不算良家妇女,不介意?”
王三娘的拳头紧握,愤怒在她眼中燃烧,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力感:“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太常音声人了不起么?”
云秀的话似乎无意中触及了王三娘的痛处。
终唐之世,民众被划分为“良民”和“贱民”两大类,两者之间如不可逾越的鸿沟。蹴踘艺人和太常音声人虽都属于贱民,但太常音声人因为其特殊身份,依法可以与良民通婚。而其他贱民,只能与贱民婚配,世世代代无法脱离贱籍。
云秀见自己随口打趣却无意中戳了对方的痛处,懊悔地刚想解释,忽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忙转身看去时,见小九子正喘息着跑来。
“怎么了?这是被狗撵了?”云秀看着对方汗流浃背的模样, 忍不住轻笑出声。
“秀哥!快回去!出大事了。” 小九子弯腰大口喘了两口气,直起腰拉着人飞快跑向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