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觉得自己快睡死过去了。朦胧中感觉有人推她,勉强睁眼一看,榻前站着仆妇林嫂,身后窗上已天色晶明。
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才想起这是昨天那位洛公子名下的别院,收留自己暂住一夜的地方。
林嫂松了口气,絮絮道:“您可算醒了,再不醒老奴就找人请太医了。”
云秀刚洗了把脸,就闻到一阵饭菜香气,忙丢下毛巾跑去。
花厅的食案上摆着一盘蒸饼,一盘樟茶鸭,一碗葱油鸡,还有几碟精美小菜。
林嫂正站在案旁盛粥。
云秀闻着肉香两眼放光,端起粥两三口就下了肚,被林嫂接过去,添了粥又双手奉给她。
她刚才只顾低头吃,没注意到林嫂一直站在案旁伺候,忙站起身接过碗让对方一起吃。
林嫂惶恐地连连摆手:“折煞老奴了,吃剩的赏给老奴已经是恩典了。”
云秀还想要说话,却被林嫂拦住,劝道:“小娘子你请快用饭,咱们这儿到校军场要一顿饭的功夫。若是去迟了,三郎君怪罪下来,老奴可担不起。”
云秀一听离得这么远,再顾不得谦让,低头一阵风卷残云,饱餐后擦了嘴就要出门。
林嫂却捧出了一套衣裙钗环,说是三郎君叮嘱要云秀换上,又递过来一方精致的蜀绣丝帕。
云秀心里一万个不想穿女装,也只能勉强换上,将丝帕掖进袖中。
好在衣裙宽松,裙摆长度也只到膝盖,行动利落并不太受限。
换完衣服,林嫂替云秀梳了个反向髻,斜插白玉梳固定发髻,又点缀了两枚珠钗。
云秀一眼见林嫂回手拿起了胭脂水粉,顿时想起了上花轿前被画上的妆容,一阵恶心反胃,忙跳起身,丢下一句“来不及了”,就逃也似的跑出院门,跳上等候的马车。
走得太匆忙,云秀没注意门口有小厮牵马,更没注意到昨天那个魏校尉站在院里的梨树下。
目送云秀逃出门上车,魏校尉魏明也跟出门翻身上马,冰冷的嘴角噙起一丝玩味的淡笑。
小厮策马尾随,见魏明不徐不疾地打马跟在车后,一路跟到校军场外,终于忍不住好奇道:“魏爷,刚才那个女人,真是三郎君的外室?”
“胡说!”魏明蹙眉轻斥。
“是,小的省得。”小厮一脸我懂我都懂的神情,神秘兮兮地凑近道,“听说江家女公子不仅长得丑,性情也粗野得很,镇日里在军营厮混。”
身为司马府的小厮,所关注的小道消息自然也“高级”不少,对州府官员家的情况更是密切注意。
魏明懒得制止小厮为数不多的乐趣,只漫应着嗯了一声。
“所以三郎君才逛花楼,下赌场,今天再让外室去校军场闹得人尽皆知,好让江家主动退婚……”
见这小子越说越没有把门的,魏明一记冷眼扫过去,成功吓飞了小厮满脑子的八卦。
接下来的时间,魏明没再说话,小厮也不敢开口,很快就追着云秀的马车到了校军场。
人群包围中的校军场足有十几亩,四周没有围墙,只种了一圈儿垂杨柳。
因为是奉旨举行选拔赛,沿柳树内侧扎起了红色彩绸装饰,红绸翠柳,交相拂应,煞是好看。
每棵树下都站着士兵,背对校军场站成一排,横握着长枪连成围墙,挡住了看热闹的人群。
进不去校军场,人群却兴致不减。
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肩上,大人们掂脚探头,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校军场是一大片平整的沙土地,红绿两队女子,正在奔跑追逐着一枚褐色蹴鞠。
草坪北面的看台拉起白色的遮阳篷,棚下设胡床,西宁州刺史以下皆列席,最后排还坐着不少头戴垂纱檐帽的女眷。
云秀透过车窗发现选拔赛已经开始了,忙跳下车奋力挤入人群,一路冲到校军场入口。
“站住!挤什么?此路不通!”把守的士兵将长枪架成叉挡住入口,轰苍蝇似的挥着手。
“我是来参加选拔赛的。”
士兵脸色缓和了些,上下打量着云秀问道:“你是良县来的?”
“我是良县蔡主簿的婢女,同伴已经进去,你可以查登记。”
“不用查,”士兵轻晒道:“她们就快出来了……呦,魏校尉,您怎么才来,晚一步就都结束了。”
云秀刚要转头看,就听魏明在身后嗯了一声,然后扯着她就往里走。
士兵们目瞪口呆地一路目送两人进场,无人敢提半句异议。
这家伙怎么总喜欢拎着人走?昨天也是这么把她拎进轿子里的。
云秀刚想抗议,魏明却毫无征兆地松了手。
“带球的那个就是王绛。”魏明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达官贵人们的看台,留下一个傲娇背影。
云秀顾不上计较对方的颐指气使,忙转头看向草坪。
场上一名红衣女子正在带球,云秀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看。
竟真是王三娘!
王三娘就是王绛?云秀一时间有些反应过不来。
就在她发懵时,王绛已带球从中线突破,脚下扣拨拉推,接连盘带过人,直下底线后挑高鞠球,跃起一个凌空抽射。
鞠球应声入网。
整个进攻过程一气呵成。
“当——”地一声铜锣响。
举旗士兵扬声高喊:“三比零!红队胜!”
全场欢呼,掌声雷动。
红队队员们击掌庆贺,笑逐颜开。
绿衣那队正是良县的那几个少女,垂头丧气地下场。
蒙竹阿花走在最后面,右肩头上渗出的血迹,已将绿衣染黄了一片,却硬气地咬紧牙一声不吭。
云秀忙迎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蒙竹阿花努力挤出一抹笑,摇头道:“没事,被撞了一下。”
云秀纳闷:“不是选拔赛么?怎么变成比赛了?”
“你管这叫比赛?要不是报名的都没来,轮到这种货色上场?”傲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王绛抱着鞠球走过来,眼神却像刀子般犀利,看了云秀一眼就别开了眼,显然是没认出云秀来。
绿衣少女们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赢了了不起啊。”
王绛轻蔑一笑:“输就是输,凭你们也想进蹴鞠队,真是自不量力!”
绿衣少女们气红了脸:“女子蹴鞠讲究白打解数,又不是男人,满场追着鞠球跑!”
红衣少女们跟在王绛身后,反唇相讥道:“技不如人就别找借口,白打你们也白给!”
“你……”
众人争吵间,场上又响起了一声铜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