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颚完全被捏住，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被震惊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这个，我只在桑白的记忆中见过的男子。
明明过去了十八年，可是面前的男子依旧如桑白记忆中的模样，眸子清亮，五官别致，岁月未曾在他的身上留下些许痕迹。只不过此刻的他眼神酝酿着愤怒，眉宇间隐藏着震惊。
“你，认识本尊？”
在我的印象中，我对让墨其实很有好感，甚至有着隐隐的尊敬。如果没有他，桑白早就死在妖毒之下，又怎能成全这两个可怜的有情人呢？
虽然后来依旧历经磨难，聚少离多，可是有的时候，只要拥抱过那一瞬间的灿烂，灰飞烟灭那又有谁在乎过呢？
怕就怕，在人间浑浑噩噩数十载，待到暮年之时，除了那一抔黄土以外，你，就只有你了……
他终于是松开了手，可还未等我缓过气来回答他，他却率先否定了自己原先的话：“不，应该是，你认识我？”
我看到他就想到了桑白，想到了桑白对月姬始终的“复无怨怼”，我甚至都忘记了面前的人就是绑架我的罪魁祸首，心里惦念着却是要如何告诉他，他的一双徒儿的消息。
哽咽酝酿了半晌，我只缓缓地吐出了桑白的下落：“桑白伯母她，已经去了……”
我看到他的嘴唇一颤，垂下了眼睑，阴影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谢谢你带来这个消息，不过，你的命，我依旧要了。”
多么残忍又带着无奈的声音。我这才知道，他将我绑来从未想过要挟什么，只是因为，他要的，无非就是我的命。
可是……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最后一味药……”
他踏着声音离开，不留给我任何的时间反问，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疑惑。甚至，他都不想知道，他的徒弟是怎么死的吗？我当时以为他心如铁石，后来方发现，不过是无可奈何。
我依旧被关在暗房里，不知道他在研制什么药，竟然是会想要我的命，可是很快事情就有所不对，在黑暗中我一个数一个数地算着时辰，可是如今过了都快有一天一夜，都未曾有人再来给我送吃食。
我张了张嘴，嘴唇已经由于脱水而开始起皮，我终于知晓，我被人给遗忘了。
是让墨出事了吗？
不然，他定是不会允许我这样死去的。他要拿我炼药，那么，在炼药前，就要保证药材的新鲜。
浑浑噩噩中，有一丝光线穿透黑暗射来，我看到了无数个黑影，似乎是来自地狱的小鬼就要勾走我的魂魄。我定是扯开了一抹极度难看的笑容，以来告别这个世界。
芍药花开，我终是等不到了。
所谓死亡，是近乎与玄妙的一种存在。有的时候生就是死，死亦是生，这一点，我从萧绎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完美的诠释。
我前十五年的人生，活得单纯没有烦恼，唯一的烦恼也就是心中那无法倾诉以为是爱情却实际不过是亲情的感情罢了。
可是就在十五年的后半年，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至于到了现在，我其实真的没有那么怕死。
真正的死亡，无非就是黑暗罢了。而老天爷却是颇具有良心，在我死之前，可能为了让我适应死后的漫长岁月，先将我关在了暗房里。
我可以想象我的身躯，在这一片黑暗中腐烂蔓延，然后变成一堆烂骨，冥冥中我听到了声音，以为是苍天的召唤，
可是我发誓，即便它颇具有良心让我适应了黑暗，我依旧不是很感激它，因而也不想见它。所以我固执地没有睁眼，去瞧一瞧那声音的来源。
明明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可是我却可以感觉思绪飘扬，死后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
募得一丝光线强烈地挤压过来，由不得我不睁眼，强光之后，复归黑暗，只是这一次的黑，却没那么黑。
星辰闪耀，弯月高挂，男子俊美清雅，黑袍加身，只是逆着光，着实看不清面容；倒是那女子，美丽脱俗，一袭粉衣，娇俏可人，却也不失大方端庄，犹如遗落人间的精灵，受不得一丝的伤害。
他们在夜间的天平线上相逐，许是跑累了，他们都躺了下来，女子的头枕在男子的胸膛上，银丝如扇形散开，随着风的吹拂，就连那草都是微微摇晃着脑袋。这是一副美好到让人心痛的画面，为何心痛，我也不知。
不过好在，并未有什么让我觉得遗憾的事情发生。
凉风习习，女子似有忧愁：“陆哥哥，我爹他，如果不同意让我嫁给你，怎么办？”
男子垂着眼睑看着躺在自己胸膛上的女子，宠溺地顺着她的发丝：“那就只好，我嫁给你咯。”
淡淡的一句话，却惹来了女子银铃般的笑声，远处有风铃摇曳，七彩之色铺天盖地，女子突然起身迎风跑了起来，犹如就要奔月的精灵：“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娶你咯。”
男子浅笑，犹如看着任性的孩子起身追了过去，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让着女子，很快就追上女子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凭空抱起在原地打了个圈儿，风儿吹得女子的衣裙犹如铺展的蝶翅，愈加迷人。
男子和女子的笑声就这样徘徊在这一方天地，“月月，我一定要娶你。”
“你说什么？”
男子宠溺地看着任性的女子，突然仰天大吼：“我说，我要娶瑶映月，陆袁要娶瑶映月。”
这样动听的誓言，逐渐随风散去……
然而画风瞬间变换，明明原本是那样美好的情境突然犹如湖水一般漾了开来，待一切清楚，我看到火，满眼的火无边无际，似乎就要将我吞没焚烧成虚无。
漫天的火光中，我看到一抹黑影渐行渐远，突然，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唇角带着令人看不透深意的笑，他，竟然是……
让墨？
猛然睁开眼睛，我大大地喘了好几口气方才缓下来，窗格外圆月高挂，在床前投下或明或暗的几道影子。我拿着锦被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想来方才那一切应该是梦，可我心中肯定并非是梦。那是瑶家，是萧绎的三夫人，是让墨……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怀疑这不是梦，而是冥冥中飘荡的一抹似有似无的意识，孤零零的，似乎就是在等待我这样的看客，没由来地就入了梦。
清醒了片刻，我甩了甩刚才挥之不去的画面，这才好好打量起我所处的环境来——是一间很干净的房间。
看来最终我应该是没有死。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我一个机灵又躺了回去装睡，倒不是我矫情，而是这个让墨，让我如今甚是忐忑，似乎越来越陌生，即便原本，我们就从未相识过。
来人轻轻地坐到了我的身前，淡淡的兰麝味传来，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心跳似乎就此停止，然后果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还要睡？”
我心虚地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不睡了。”
刚一说完，我就起来扑进了漠泽的怀里，之前虽有诸多万般的委屈，可是都不曾想要哭泣，独独见到面前的这个人儿，总是会脱离情绪的掌控，一不小心就将自己最弱小的一面露给他看。
哭了半晌，当我哭湿了他的一角衣袍的时候，头顶响起了深沉的声音：“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落下的。”
我扯着他的衣袖擦了擦脸：“你知道就好。”
他愣了一晌：“……我应该带上儿子，你这么多天未回，步涯和沈溪一直想着法儿救你和三娘，他，都瘦了。”
我抬起头眨眨泪眼：“……是吗？”
然后，夜里只听到一声狼嚎般的鬼叫，一夜，静谧……
漠泽说，周国，亡了……
只是亡国亡地这般安静又迅速的，也算是历史之最了。
漠泽说，北夜突然背弃盟约倒戈向了秦国，秦国铁骑冲破大都城的时候，周惠王不堪受辱自坠城墙。而我，是在后宫的一处院子内的暗房中被找到的。
由于北夜的临阵倒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因而即便是早就准备好的陈国，都未来得及打进来，就只能悻悻撤退了。与我而言，不过是煎熬了几个黑夜，只是没想到，待黑夜一过，黎明一来，国已不国，城也非城。
漠泽说，我进宫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如今都已经与我无关了。比如步涯和沈溪竟然假扮成舞女混入宫中，比如君家为了报国战死疆场，又比如秦国国君不会为难大周的黎民百姓，而我也无需担心父母的安危了。
不过步涯和沈溪如此牺牲让我颇为感动，在宫里不眠不休找了我几天，现在也已经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漠泽说的简单不着任何感情，可我听着惴惴不安：“漠泽，我，见到让墨了……”
还怕他没听懂，连忙解释，“桑白记忆里的让墨。”
原以为漠泽会有所吃惊，却没想到他只是点了点头，说：“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这里是，瑶家。”
我恍惚一愣，似乎又想起了方才梦里的那缕意识，想起了方才那场大火，以及从火海里走出的那个黑影——让墨。
我承认，我糊涂了。
翌日，我走出房门，看到的是一片萧条，又转身看了看干净的屋子，似乎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昨夜我询问周惠王的葬礼如何举行的时候，漠泽只是淡淡一笑，说天一亮再告诉我。
我不知是为何意。
直到我跟着漠泽来到了邻近的院落。
房间内，一着紫金衣袍镶嵌金龙的男子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而另有一位男子正坐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药。
正是，让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