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二人起了个大早,为方便赶路,便来到了马市。
逛了许久,将离终于选中了一匹名为“骕骦”的骏马。此马碧眼青鬃,马色如霜纨,四蹄立处,高有六尺,长得着实俊俏。之桃自小便统领整个魔界,自然是见过无数良驹骏马,但似骕骦这般出众的,却并不常见。心中不禁暗叹,这少年郎年纪虽轻,挑马眼光却毒辣的很。
有了骕骦这么个标杆,整个马市的马都被比了下去,之桃一边叹气,一边一圈又一圈地逛着。
将离牵着骕骦在这狭小的市集里行动着实有些不便,见此情形,便与之桃打了声招呼,先行去前方的茶棚等她。
之桃心如死灰地逛了许久,始终没找到一匹瞧得上眼的。走着走着,就这么弯弯绕绕走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孩儿他爹,你这是上哪抓的这么大个的山羊,够我们吃大半年的了。只是这山羊长得好生奇怪,尾巴怎么这么老长。”
之桃闻声,倍感好奇,便疾步走了过去。
她站在院外仔细观察了片刻,竟发现他们口中那体型庞大、尾巴老长的山羊,正是大名鼎鼎的神兽白泽。
这白泽乃是上古神兽,相传其通体雪白,狮子身姿,头有两角,山羊胡子。能言,达于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
据说,数万年前,白泽因过被关入天牢后,便叛逃天界,想不到他竟藏身人界,落得这般田地。
可怜他如今受了伤,趴在又脏又臭的木笼子里,浑身的血污和泥土,丝毫没有当年的英姿勃发的影子。若不是之桃无意间撞见,只怕是要沦为盘中餐了。
“大娘,这羊怎么卖?正巧今日府上有大宴,老爷吩咐我来买头羊来烤了。这逛了一天,实在是累了,你们就卖给我,让我好回去交差如何。”
大爷大娘相视一看,立马乐开了花。
“既是如此……这羊……十两银子如何?”大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之桃心里一乐,若是这白泽知晓自己如今被人用十两银子贱卖,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是二十两银子,你们老两口正好可以趁着这还露节好好玩玩。”
“多谢这位公子!多谢!多谢!”大娘接过银子,激动地快说不出话来。
“请问这附近可有兽医馆?”之桃说着,费力地扛起笼中的白泽。
这白泽看身形就挺结实,没想到竟比她想象的还要重上几分,如今她一个凡人女儿身,背起来着实有些吃力。
“有有有,你顺着这条路走上一会,左手边第三家便是兽医馆了。”
之桃谢别二位老夫妇后,便顺着那大娘的指引,半背半拖、一步一踉跄地向兽医馆走去。
好容易走到兽医馆前,之桃再也支撑不住,同白泽一起摔到了地上。
店里的兽医闻声急忙出来,扶起之桃:“小伙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救救他,他好像受了挺重的伤。”之桃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摆摆手,示意兽医不用管她。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兽医走了出来。
“并无大碍,瞧着……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那他身上的那些血迹是怎么回事?”
“这……这血虽还没有凝固,但我方才仔细检查了一番,它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想必是沾了其他动物的血吧。”
之桃闻言,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结结实实塞了回去。
想来也是,这白泽不管怎么说,也是上古神兽,年纪比自己都要大个十几万岁,谁又有能耐伤得了他。
付完诊金,之桃来到白泽身边。
此时白泽已经醒了,正瞪着乌黑的眼睛充满敌意地望着之桃。
之桃趴在白泽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就是白泽吧?我认得你。我的真身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我乃魔界魔帝之桃。如今我救了你,你要不要考虑报答报答我,今后随我一道仗剑三界啊。”
白泽闻言,心中一惊,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你莫不是以为救了我,我就要归顺你们魔界,与你们狼狈为奸了吧。”
“怎么就狼狈为奸了。”之桃眉头一皱,不满地咬着后槽牙,“我们魔界比你们天界光明磊落的多,你看你们天界,什么屎盆子都往我们身上扣。若不是如此,我又何苦伪装成凡人,去参加什么劳什子封仙试。”
之桃自知白泽已叛逃天界多年,索性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临了,见白泽仍是一副狐疑的神态,便气恼地大袖一挥,背过身去:“罢了,你白泽不是无所不知吗,你自己看吧,若是看完还是不愿随我走,那你就自便吧。”
白泽闻言,盯着之桃看了好一会,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虽说她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小奸小恶之事确是没少干,这样尽数被人知晓了去,感觉总归是不太好意思的。
其实之桃并不知道,白泽当年被关入天牢之时,已被收去了通天晓地之能。这样盯着她,只是单纯觉得有趣,吓吓她而已。方才她竟主动自报家门也是好笑,若非如此,自己倒还真瞧不出她的身份。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会如此坦然地将计划都说与了自己,虽然这些话真假难辨,但看她的神态语气,应当是没有撒谎。
算起来,自己也已经独自游荡千年了,如今有个伴能陪自己解解闷,也是不错。
更重要的是,他也很好奇,他的女儿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
半晌,白泽这才装作已了然于心的模样,悠悠地开了口:“确是如你所说。”
之桃闻言眼前一亮。
看来有戏啊。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凑到他跟前,略带挑衅地说道:“我看白泽大人再三犹豫,莫不是听说此行要去天界,心生惧意?”
白泽冷笑一声,白了她一眼。
跟他玩激将法?雕虫小技。
“三点要求。第一,每日需大鱼大肉地伺候着。第二,不得对任何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第三,若你胆敢做出危害三界之事,我白泽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有何难。”之桃大手一挥,当即应下,“只是你这狮身山羊角,还加个这么长的尾巴,怕是傻子都知道你是白泽。这样吧,你就干脆化成一只正常的山羊,如何。”
“就依你所言。”
语毕,一道白光闪过,白泽化作了一只普通山羊的模样。
之桃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一圈。不愧是上古神兽,即便是化成寻常山羊,也难掩身上威风凛凛的气质。
“发生何事了。”兽医被白光一惊,急忙赶了过来。
“没什么。这小羊已无大碍,先生医术了得,就此谢过,告辞了。”之桃生怕被他瞧见白泽,连忙心虚地带着白泽离开了兽医馆。
此时天色已暗,想必将离一定等得相当心急了,可之桃失了方向,一时竟不知该往什么方向走。
“路痴?”白泽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要你管。”虽说是路痴不假,但被一只老山羊如此嘲笑,心里难免不爽,“你知道附近的茶棚在哪吗?不知道吧?不知道就不准叫我路痴。”
“你随我来吧。”白泽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对啊,这白泽无所不知,自然知晓茶棚在哪。虽说不甘心,但也只得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
不到半柱香,之桃便远远瞧见了在茶棚外焦急地四处张望的将离。
“将离!”之桃开心地冲着将离跳着挥挥手。
将离听到声音,见是之桃,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这几个时辰对他来说甚是煎熬。这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却迟迟不见之桃过来,将离担心她出什么危险,但又怕若是去寻她,二人再错过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急得原地打转。
“抱歉啊,将离,让你久等了,都是为了找他,才耽搁了些时辰。”之桃说着,摸了摸白泽的头。
“这是……”将离一脸疑惑。
“啊,这个啊,这是我寻得的坐骑。”之桃开心地拍了拍白泽的脑袋。
听到坐骑二字,白泽猛地转过脸恶狠狠地瞪着之桃,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敢让他这上古神兽做她的坐骑!?
之桃察觉到白泽的怒火,一脸坏笑地附在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轻声问道:“怎么了?白、泽。”
末了,还故意将白泽二字念的格外用力,随后一脸得意地望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白泽自知把柄在她手中,但她的把柄又何尝不是在他手里。
“没事,魔、帝。”
之桃强笑着直起身,忍着怒火,“慈爱”地拍了拍白泽的脑袋。
白泽被连拍了好几下脑袋,早已怒火中烧,却只能强忍着不发作,蹬了蹬蹄子以示抗议。
“这……”将离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不是只羊吗?”
“对啊,哈哈哈,这就是只羊啊。”之桃无视白泽的抗议,拍地更欢快了,“你别小看这只山羊,他可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比起你这骕骦还要厉害百倍呢。”
将离闻言顿时气结,忍不住给了她一记脑蹦。
“罢了,若是你这吕布赤兔跑不动了,就随我共乘一马吧。”
“好!”之桃揉着被弹痛的脑门欢快着答应着,随即趴在白泽的耳朵上轻声说道,“你被人小瞧了。”
白泽闻言,白了之桃一眼。
这魔界的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却是一肚子坏水,还挺喜欢挑拨离间的。
之桃轻轻一跳,侧坐上去。
这上古神兽的毛暖暖柔柔的,像是坐在了云上一般。这次当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二十两银子买头上古神兽。也就是白泽不许她乱说,不然这事足够她吹上个几万年的。
“嘚儿驾!出发!”之桃得意地指天大喊,白泽一抬腿,差点把她掀下去。
随后,之桃就学乖了,牢牢地抓着白泽背上的毛。她本想抓着他的角的,但是感觉姿势不太雅观,便作罢了。
将离其实压根不看好之桃买的这只山羊,只当她是小儿心性,图一时新鲜。
这一路上他故意驱马跑的飞快,特地找一些泥泞难走的道路,只盼她认清现实,早早弃了、或者烤了这山羊。怎料每每回头,那山羊都不远不近地紧随其后,丝毫未显任何疲态。
就这么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骕骦已是气喘吁吁,再跑下去只怕就要折在这里。将离回头一看,那山羊竟还是那么跟在身后,丝毫没有体力不支的征兆。
将离无奈勒住骕骦,待之桃追上后道:“前面那座山便是龙凤尖,我们在此休息一夜,明天再启程吧。”
“啊?怎么了?骕骦跑不动了吗?”之桃假意不解地忽闪着眼睛,脸上却难掩得意之情。
将离一时气结:“跑不动了,我这俗马可比不上你的老绵羊。”
“什么老绵羊!我的小白是山羊好吧!”
“也对,那就老山羊吧。”
“小白一点也不老好吧!他是三界最帅的帅羊!”
白泽一脸无奈,自己自然不是老绵羊,当然更不是什么老山羊。
不过是否三界最帅这点,倒是可以辩上一辩。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怼了一路,终于发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山洞。
刚放下行囊,之桃便转身要出去。
“落葵,你这是要去哪。”
“我要去找吃的啊,看看有没有什么兔子飞鸟什么的孝敬我家小白。”
见将离一脸迷惑,之桃只得继续解释下去:“你看,我家小白和你家骕骦一刻未停地跑了一天一夜,是大大的功臣,当然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了。”
“可是他两都是吃草的啊。”
之桃一愣。
对啊,这白泽如今是山羊模样,自然是要喂草的。
之桃心虚地望向白泽,见白泽正死死地瞪着她,一时心惊,便顾不得许多,立马便要往外走去:“总之我先什么都备下些,若是他们要吃就给他们吃,免得让他们觉得咱俩怠慢了他们。”
“等等。”将离起身喊住了之桃,“你且在洞口附近找些干草铺一下,再生团火,等我回来。省的到时候你又迷路,还要我去寻你。”
“好吧……”之桃怏怏地应道,“那你一定记得多带些肉回来啊。”
“知道了。你找干草的时候不要走远,就在洞口附近找些就好。”将离不放心地叮嘱着,随后拿起佩剑走出洞去。
待将离走后,之桃便出去寻了些干草,又拾了些枯枝。只是这干草铺床容易,但这火又该怎么生。
“小白。”之桃走到白泽面前,讨好地摸着他的头,“白泽大人,可否施法将这木堆点着啊。若是没有火,一会可就没办法给你烤肉吃了。”
“你这算是请求还是威胁。”白泽深深地白了之桃一眼,随后下巴轻扬了一下,便瞬间点燃了木堆。
“当然是威胁啊。”之桃得意地嘴角一扬,过河拆桥这种事她最是擅长了。
这时,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将离狩猎回来了。
“找到什么了?”之桃说着,赶忙迎上前去。
“一只野鸡,两条鱼,一条蛇,几个野果,一捆青草。”
想不到这么短的功夫,他竟能找到这么多吃的。
“贤惠。”
之桃满意地抬手拍了拍将离的肩膀,随后看着他将食材处理好,穿在木棍上,架火烤了起来。不一会,整个山洞便充满了肉香。
待野鸡烤熟后,将离掰了个大鸡腿,伸手递到了之桃面前。
之桃望着面前的鸡腿,心里一暖。
将离是除了她三位叔父之外,第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一路上对她照顾有佳不说,还把一只鸡身上最好吃的部份给了她。
她此生从不知朋友为何物,如今,却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哎呀,你吃吧,我不爱吃鸡腿。”
之桃说着,将将离手中的鸡腿向外推了推,末了,情不自禁地咽了一下口水。
将离被之桃这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逗得不禁莞尔:“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拌嘴。”
之桃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鸡腿,二人有一搭没有搭地聊着,不一会便吃饱了。
二人吃的不多,将离带回的食材仅吃了小半,剩下的,便被之桃一股脑都孝敬给了白泽。
将离看着狼吞虎咽的白泽,面带疑惑地问道:“这山羊为何不吃草,反倒吃这些肉呢?”
“这……大概有的山羊就是喜吃荤食吧……”
将离一脸不信地盯着之桃:“这山羊未免太过怪异。吃肉不吃草,轻轻松松便日行千里……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嗐,既然如此,那就偷偷告诉你吧。”之桃早就知道白泽的怪异举动定会引起将离的好奇心,便一早想好了说辞。
“其实他不是一头普通的山羊,是山羊精!”
白泽闻言懒懒地白了她一眼,扭头又继续睡了过去。
“山羊精?”
“对,山羊精。前两日我在马市上见到有猎户逮住了他,便出手把他救了下来,然后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便答应此后与我同行了。”
“答应与你同行?这山羊精还会说人话?”
“会啊,虽说是低等灵兽,但是还是可以和人沟通的。”之桃说着,尽量让自己表现的理直气壮。
“哦?是吗?那怎么一路上不见它开口?”
“这不是怕你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吓到嘛,哈哈。”之桃干笑了两声。
将离这个凡事刨根问底的毛病还真是麻烦,再问下去,自己可真就不知该如何圆这个谎了。
“啊,将离,你手受伤了。”
之桃无意间瞄到将离右手的伤口,激动地连忙将他的手捧了起来。
老天保佑,可算是让她找到可以岔开话题的东西了。
将离的手被之桃那双软软糯糯的小手捧着,又一抬眼,瞅见她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小脸,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丝慌乱。
他连忙将手抽了出来,目光闪烁地说道:“无妨,应该是方才不小心被树枝划伤的。”
将离说着,站起身,走到干草堆前背对着之桃躺了下去:“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不远处的白泽偷偷瞧着方才的一幕,忍不住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年轻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