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房里只剩下林远和方克时,林远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去逃避,一定要与方克来一次正式的对话,谈一谈他们之间的“私事”。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反而平静了。
林远让方克坐在床边。他看得出来,对方同样紧张,因此他也希望自己的开场白可以轻松一些。
“你带弹弓了吗?”
方克确实没有想到,林远会提出这么一个听似不太着调的问题。
他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就是听铁雄说你的弹弓打得百发百中,想看看你用的是什么弹弓。小时候我的弹弓都是自己做的,有用铁丝弯的,也有拿硬木杈子做的,不过用着都很顺手。打个鸟儿、兔子什么的,也挺准.。
记得有一次,我带着弟弟去后山玩。那时候也是冬天,天黑的早,下山的时候就感觉有东西在跟着我们。
我弟弟的胆子小,被那团黑影给吓坏了。我就让他先往前跑,我拿着弹弓在后面,一边大喊着吓唬那玩意儿,一边对着那双躲在暗处的眼睛连续发射钢柱。结果还真给我蒙中了!那家伙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就跑了,我们也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估计那东西不是落单的野狗就是离群的孤狼,也可能是狐狸。幸亏不是一群,要是在它后面还有同伴增援,我那么干就太蠢了......”
听着林远侃侃而谈他小时候的趣事,方克的心情的确有所放松,隔在彼此之间的那堵墙似乎也在一点一点的变薄。
林远在心里盘算着、拿捏着聊天的火候,话锋也在逐渐地转向重点:“我和我弟弟,别看是同一对儿爹妈生的,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我从小就爱打架,他却老实得很,总是被人欺负......
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不过我想他应该......没什么变化吧?”
林远故意用停顿去加强自己问话时的语气,提醒着方克的注意。
方克稍作反应后才明白,原来林远已经朝着彼此面对面地挑明关系在逐步迈进。而他的弟弟——也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照顾自己的叔叔,方近——正是一块最为合适的敲门砖。
“该怎么回答……”方克没有吱声,大脑如同一架在燥热的沙漠中,无谓转动的风扇。
其实他明知自己可以顺着林远的提问,轻松的说出对方想要听到的答案——“是的,叔叔还是那样”。如此一来,也就等于他亲口承认了自己与林远的关系。
可是直到此刻,他仍然难于接受、且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所以,他选择保持缄默。
而林远更是不想就此罢休。他已经把一切都摊开,只等冲过这最后一关后,让方克认可他的身份,承认两人之间的关系。到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将更为重要、急迫的事情和盘托出,将应该放手的一切——包括财产与事业——交予方克。
于是,林远接下来说的话更为露骨:“那晚,你应该看到我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了吧?”
……
眼见方克迟迟没有出手,林远出拳了。
只是在凭借本能抵挡的方克,被对方直逼到了角落。
林远看似并不连贯的招式,却是拳拳都尽全力而出,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要激怒方克,逼他还手。
“你怎么这么窝囊,是不是跟他待久了,也变成了废物?……”
林远开始用语言进行挑衅,同时又打出两拳。
“你不恨我吗?我把你扔了这么久……”
又是一拳。
“你他妈的就没有一点儿血性吗?出拳啊,废物……”
接着再连击四拳。
“别让我猜中了,你真的是别人的杂种……”
这最后两个字——杂种,如同引爆了一个长埋于方克脑海深处的潘多拉魔盒。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便从中炸出了一堆在模糊与清晰之间,飞速跳转的面孔与画面,彼此相互穿插、重叠,又迅速分离......
方克的大脑被这些突然塞满的、曾令自己的内心与尊严受尽折磨与蹂躏的、黑暗的记忆完全霸占,理智在瞬间消失,愤怒的情绪转化为身体的力量,并以一连串肌肉记忆的熟练动作作为发泄的手段——
抵挡,反击......
一拳,两拳,三拳……
面对一头失控的怒兽,林远毫无还击之力,被轻松击倒!
“师父,你疯了!”
直到吴铁雄冲进擂台,横身拦在方克和林远之间时,方克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忽然反应过来,赶忙蹲下身去查看林远的情况。
淌在林远嘴角的鲜血红得刺眼!
在方克和吴铁雄的搀扶下,林远慢慢地站起身来。拳馆的工作人员和另外两名练拳者也围在擂台周围,询问情况,伺机帮忙。
“我没事儿,放心......你做得对,上了擂台就要这么打,战场无父子!”
这句话也许吴铁雄听不明白,但是方克却再明白不过:“是啊,他......真的是我爸爸,我们是父子......”
想到这里,方克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不,我想去你那儿待会儿......我知道这里离你家很近。”
本来吴铁雄也要跟着去,却被方克拦住了。
即使他不拦,林远也会这么做。
他用类似命令的口吻对吴铁雄说:“你留在这儿继续练拳!等我回来和你对打。”
方克好像是突然想通了,开窍了。
现在,他急需一个跟林远,跟这位阔别自己二十多年的父亲独处的机会。他决定翻出那些压在自己心底的疑问,勇敢的问出来,勇敢的面对答案。
方克停好车,搀扶着林远,一步步地走进自己的家门。尽管他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依旧毫无准备,却在心里不停地跟自己说:“顺其自然,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