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坐在方克的单人床上，环顾屋中的摆设，和上一次所见大同小异，无非是多了三件电器。
让他感到不解的是，电饭煲和自动炒菜锅都被放在了各自的包装盒里，冰箱也是用原厂的包装箱套着，看样子应该都没有被使用过。
林远疑惑地望向方克，又指了指电器。
方克顿时明白他想要问什么：“这几样电器我不知道是谁送的，也没有办法退回去。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是不会用的，只能先把它们封存好，暂时寄存在我这里。”
听过方克的解释，林远觉得既好气又好笑。老实说，他不相信方克真的会有那么单纯，那么傻，直到今天仍然搞不清楚这些电器到底是谁送给他的。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林远也就当作真话去听。
“这些东西都是我送给你的，目的是想让你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凑合，或者点外卖，那样很不健康。”
林远率直的回答，一时又让方克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现在你知道了它们的来历，以后可以放心使用了吧？”
方克点了点头，他想到自己要说什么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林远点了点头，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来这里工作......是不是你的安排？”
林远又点了点头，依然在等。
方克也在等——他在等自己平静心绪，鼓足勇气。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和我没有一点儿联系，说句难听的话，我连你是生是......“
话说到这里时，戛然而止。
方克抬头望了一眼林远，心想：“到了现在，我连个‘死’字都说不出口，生怕真的灵验在他身上，还谈什么报仇......”
于是，他把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转而直接问道：“......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说了。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找我？”
林远很清楚，虽然方克嘴上那么说，但是有些事情是过不去的。要谈现在，就必须忆往昔。不撕开旧伤，挤出内里发臭的脓血，伤口永远无法真正愈合。
“原因很简单，你是我儿子！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咱俩之间的父子关系永远不会改变。到了最后，我的东西还是只能留给你，事业也只能交给你……”
没等林远说完，方克忍不住地呛了他一句：“你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对林远说了另外一句话：“当我被其他人嘲笑的时候，在我最需要你陪伴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补偿……晚了！”
对于方克的反应，林远好像一点儿都不意外，语调反而更为平和。
“我知道你会怨我，恨我。事实上，有很多事情确实是我做的不对。现在老了，后悔了，也回不去了。不过有一点我想澄清一下，它不是为了给我自己开脱，让你原谅，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来，你虽然不清楚有我这么个父亲存在，但是我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的生活。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叔叔，问问他这二十多年，是谁在花钱养着他们一家人。我那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他们可以对你好一点……”
果然，当另外一种颠覆以往认知的全新事实，在时间走过许久之后，突然出现时，对于毫不知情的当事者而言，或多或少都是一种震撼。
听到这里的方克，真想立刻飞回叔叔家，揪住婶婶对质！在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婶婶那张对他无时无刻不充满嫌弃、鄙夷的面孔。他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居然从自己身上得了便宜还恩将仇报，令他恨上加恨！
林远当然猜不透方克当时的想法，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我不知道你妈妈和你叔叔，他们在提到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反正最近几年，我对自己的批判和审视，是越来越严格，对于自己的问题和缺点，也看得越来越清楚。能不能改，还有没有时间去改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起码我可以在你面前，比较客观的评价自己。
作为一名父亲，我肯定是不称职的。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我没有起到过一点积极的作用，反而还可能遗传给你很多糟糕的基因，比如偏执、自大、做事不计后果……”
这时，林远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稍微犹豫了一下，接通了。虽然他没有使用扬声器，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可以被清晰的听见。
在林远接打电话的过程中，方克一边听着，一边自然而然的惴惴不安起来。
从他们短短几分钟的通话中，从电话那头并不友好的话语中，他大概可以判断出问题的核心：林远欠了别人的钱，而且很多。
对方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追债。
当林远把电话挂断后，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他收起手机，想要接着刚才的话说，却又感觉有些接不上，不如干脆从这通电话说起。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是不想接这个电话的，因为我知道他们找我干嘛。我担心如果有些事情让你知道了，你会紧张，害怕。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早晚你也得知道。何况你也想弄清楚我找你的真实原因，那就不如让你听听这段谈话，了解一下我现在的尴尬处境。
这几十年来，我的精力基本上都扑在了事业上，可是现在在出问题的偏偏就是它，而且很严重。
如果我是一个正常的状态，以我的年龄来说，暂时还不需要找你帮忙，也不会把你拉进这滩浑水中来。可是......我现在老去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没有规律，随时都可能加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
林远对“死”字毫不避讳，说的自然。方克却听着那么刺耳、扎心。
“......中间段衰老症，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反正我在得这个病之前，对它完全不知道。它和一般的早衰症一样，都是绝症，没得治，只不过这个病发作的时间会晚一些，往往是到了四、五十岁的时候才发病。
我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你就被我脸上的妆给吓住了......”
林远停顿着苦笑了一下。
“唉......其实那是我为了见你，专门化的妆，以为那样就能显得年轻一点儿。毕竟在儿子面前，我还不想以一个老头子的面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