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话，在方克听来，有些不太对劲。
他想着想着，就问了出来：“如果你没有得这个病，事业也很顺利，是不是就不会想起来找我？”
林远愣住了，但也就是一两秒钟的时间。
在他刚才说话的时候，的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况且对他而言，这也根本不算问题。所以，他不会去刻意的狡辩和掩饰，只会如实的回答。因为林远认为，作为自己的儿子和事业的接班人，方克应该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现实，并且可以运用理智去明辨是非，不会一味的感情用事。
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判断，也是他一厢情愿的假想。
因此，林远给出了这样的答复：“是的，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不希望你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因为它毫无意义……”
“有没有意义，不是由你去决定的。对我来说，它很有意义！”
方克的反应，远超林远的预期，让他无法按照自己的思路说出后面的话。
他想发火，心头涌上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如此敏感，这一点与自己是那么不同，却很像那个他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最近，林远经常会想起自己的前妻——葵玉。虽然以前也想过，但远不如最近频繁。他曾一度认为这是自己的病症在作祟，因为人越老，越爱回忆与怀旧。
不过此刻，林远有了新的答案。
他发现，相比于自己的长相，方克的五官轮廓更像他的母亲，很精致。因此他想，也许正是由于这段时间经常与方克见面，才会在不知不觉间受其样貌影响，联想到那个女人。
直到这时，林远才第一次意识到，方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复制品，在儿子的血脉中，还深刻着另一个女人的基因，他的思维与行为也会在某些方面与另一种遗传重叠。
为此，林远不得不耐着性子，把那些话到嘴边的、以父之名义的教训与指责都咽了回去，然后临时转变话锋：“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意义？”
关于这个的问题，也许是方克早有预感，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回答起来毫不犹豫。
“如果你只是单纯的因为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来找我，那就意味着它是一种基于亲情的主动行为。对我来说，它起码可以让我尝试着去说服自己，那些年你的所作所为，也许都有着你自认为正确的原因，也能让我有一点被你尊重和重视的感觉。
可是你却说，找我只是因为你的身体状况不能再继续支持你做事业。那我自然就会想，如果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你依然会当我不存在……
如果咱俩换个位置，你难道不会认为，对于那个口口声声说要找你的人而言，自己只是一个工具？”
林远真想刻回答“不会”，但是他知道，这么做只会加剧彼此间的对立，丝毫不利于解释误会，疏解矛盾。
他低下了头，脸色逐渐暗淡下来。
“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这就是意义！”
方克说完了这句话，便不再言语。
林远在与自己进行着激烈的思想交锋。
他真想对这件本该被一语带过的事情置之不理，然后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尽快达到此次谈话的目的。
可是林远很清楚，急于求成的结果往往就是欲速不达，适得其反。
他已经清醒的认识到，眼前的方克，不是他想象中的方克。虽然是自己的血脉，可是在性格方面，却可能和自己完全不同。如果想让谈话有一个较为圆满的收场，他就不能无视方克的感受，反而要压着自己的性子，尽量采用讲道理，而不是争辩的方式，去做出耐心的解释。
也许，这就在缺失与儿子共同成长的经历后，他必须要付出的耐性。
当林远再次抬眼望向方克时，精神不及之前那般充沛，有些萎靡，连带着说话时的语气也显得有气无力。这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源于一定程度上的失望。尽管如此，林远还是决定先从自己的认知上去做出改变。
如果换作是从前，他未必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去扭转自己的观点。但是现在，他可以。
病症让林远明白，人不能与命抗。认命，首先就是要正视现实。
“也许是我的表述不够准确，让你对我产生了两个误会。
第一，我从来没有当你不存在；第二，我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当作是工具。你可以不认可我找你的原因，但是不能妄自揣测我的心意。而你所谓的意义，我也不认可，是你过于敏感了。
刚才我已经告诉过你，在这二十几年当中，我一直在以另外一种方式，为自己的离开去做出补偿。之所以那么做，无非也是希望你的生活可以过得幸福一点，这怎么能算是忽略呢？……”
对于林远所说的每一句话，方克都在认真地听着。不是想要从中揪出什么问题去予以反驳，只是因为他重视。可惜林远阐述的某些观点，偏偏就像是与他犯冲一般，每每都会从一段话语中突兀的蹦跳出来，变作一根根利刺，寻着内心的最软处扎去，令他的情感泛起一阵阵难于自持的痛。
“你连面都不露，从来没有亲眼见证过我的生活，凭什么确定我幸不幸福？就算你寄来再多的钱，可是人不在身边，怎么能知道它们被花在了哪里，被谁花了？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安慰你自己，为你自己买心安，让你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都值得被原谅。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也就只有你自己会相信！”
在方克说出这番话之前，林远从来没有想过弟弟方近敢去骗他，他相信自己是了解弟弟的。即便之前彼此有过误会，但是他认为那不过只是一个插曲，不会真正改变兄弟之间的感情与信任，也不会让方近的本性有所变化，起码他知道自己没有变。
可是方克的质疑与驳斥，却无情的扭转了这个在林远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刻板观点，颠覆了他对弟弟的印象，令他对方近的人品有所怀疑。
欺骗总会令人愤怒，尤其是被那些自己倍加信任之人所骗，更是难以接受。
“跟我说实话，这些年你过得到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