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午三点多，饭局才告结束。
除了方克以外，其他人都有各自的交通工具。故此，林远在众人面前主动提出，要开车送他回家。方克虽不情愿，但是为了顾全大局，不伤林远的面子，还是答应了。
可是一上车，他就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如果一路上彼此可以一言不发，倒也罢了；可是如果说话，又该说些什么？万一话不投机肯定尴尬。方克很担心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林远会如同变脸演员一般，收起白脸，拉下黑脸。
刚一发动汽车，林远就打开了汽车音响，悠扬的旋律恰当地缓解了车厢内略显紧张的氛围。
是排箫，方克再熟悉不过，它是母亲葵玉最喜欢的乐器。在他小时候，家中时常都会响起这种苍凉而悠远的乐声。即便是现在，排箫曲也是方克经常会听的一种音乐。
“听它的时候，我会幻想自己是一只雄鹰，翱翔天际，俯瞰众生……”
林远用一段自然的开场白，拉近了彼此间的关系，也拉开了聊天的序幕。
“我记得你是西北人，对吧？”他问方克。
“嗯……”方克仍显拘谨。
“多大出来的？”
“十八岁，职高毕业。”
“去过哪些城市？”
“南方，前几年我基本待在那边。”
“适应吗？”
“还行。”
“你做过生意？”
“嗯。”
“哪一行？”
“开过饭店，也做过公司。”
“干得还不少......怎么没继续做？”
方克轻轻叹了口气：“亏了呗......当时太年轻，刚步入社会。可能就是因为开始太顺利了吧，在网上挣了点儿钱，觉得什么都不难，就学着跟别人合伙做生意。
先是开了一家饭店，后来又成立了一家文化公司......细节就不说了。总之是我的问题，什么都不懂，又盲目相信人。不仅亏了钱，还欠了债......不过现在已经还清了——是我欠的债我肯定会还。”
林远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方克：“做人、做事就得敢于承担责任，得有信誉。合伙这种事情，搞不好就会出问题，人心难测，所以生意能自己干就自己干。起步时候可能会难一点儿，不过只要挺过去，后面就轻松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方克感觉自己的神经不像之前那么紧绷，逐渐适应了与林远独处的状态。
其实他也有问题想问，例如林远为什么要在脸上化妆。可是几次话到嘴边，都觉得像是在刺探别人的隐私，不太礼貌，又咽了回去。同时也怕万一激怒对方，打破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和谐，得不偿失。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方克一惊，感觉林远好像是一位魔法师，可以看穿别人的想法。他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在当前网络上颇为流行的热门概念——
量子纠缠——有人说这是对“心灵感应”的物理解释。
既然对方主动要求，自己又何必再犹豫。方克决定把憋在心里的问题扔出来：“呃……我一直对您在脸上化妆这件事……有点儿不理解……”
问题一出口，方克的心就在忐忑。他想观察一下林远脸上的表情，又怕被对方看见，只好目视前方。
路口亮起红灯，汽车停驶等待。彼此谁都没有说话，融洽的氛围变得有些异样，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也显得极为漫长。
“我还以为挺自然的呢......”说完这句话，林远笑了，有些自嘲的意味：“你觉得像我这么个老头，在自己的脸上化妆，是不是有点儿变态？”
这个问题方克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要说他没有这么想过，那是骗人：“就是觉得......挺奇怪的。”
“原因你猜过吗？”
“我猜不出来。”
“那就暂时把它当作是你我之间一个秘密吧，我保证，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答案的。”
在汽车重新开动之前，方克与林远对视了几秒钟。从对方的眼神中，他看到了一丝苦涩。
汽车驶入小区，停稳后，两人一起下车。
林远环顾四周：“环境不错，闹中取静。”
“还行吧，我挺满意的。”
“你为什不愿意住在公司给你安排的宿舍？那些房子都是我们自己翻新装修的，很不错。”
方克想了想：“这就算是咱们之间的另一个秘密吧。”
两人相视而笑。
“你不打算请我进屋坐坐吗？”虽然是在提问，但是林远的语气却不容方克反驳。
“只要您不嫌屋子又小又乱乱就行。”
走进屋内，林远呆站着，目光随满墙的画在游走，最后落在了画架上，看见了那张作为绘画参考的照片——他的手有些发抖。
方克从饮水机里接了杯热水，搬过一把椅子：“您请坐，凑合喝点儿热水吧，我这里没有茶叶。”
“你喜欢画画？”
“一般，可以打发时间。”方克撒了谎，不该说的事情他一定不会说。
“你画的好像都是男人的头像。”
“嗯，好画呗，谁让自己是男的呢。”
“那张照片......是你的参考？”
“呃......不算是，就是摆在那里，算是个念想......它是我的全家福。”
“我能拿起来看看吗？......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方克稍微犹豫了一下，把照片递了过去。
林远拿着照片的双手仍在不住的抖动。
“您没事吧，我看您的手总是在抖。”
“......没什么，老毛病，颠锅颠的。”林远也撒了谎。
“你父母.....他们都好吧？”现在不仅是手，连林远的声音也跟着在抖。
“唉......早没了，我就有这么一张照片。”这是方克今天的第二次叹气。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吗？”
“叔叔和婶婶，我是跟着他们长大的。”
“他们......对你好吗？”
“挺好的。”方克的回答只是单指叔叔。在他心中，婶婶早就死了。
“那就好......这张照片这么珍贵，你一定要保存好。”林远把照片还给方克：“我该走了，感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以后就别躲着我了。”
方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想：“原来他知道啊！”
“咱们也加个We吧……”说着，林远掏出了手机。
临出门时，林远问方克：“你觉得，我有多大年纪？”
方克一愣，不明白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七十岁左右？”
林远苦笑了一下：“差不多吧……你这里没有厨房，平时吃饭怎么办？”
“可以点餐，也可以去外面吃。架子上有微波炉，床下面还有方便面。我吃饭很简单，能填饱肚子就行，不讲究。”
林远摇了摇头，轻轻地捏了捏方克的胳膊：“年轻人，记住……要好好吃饭！”
送走林远，方克回到屋里，关上门，躺在床上，由今天的饭局以及与林远的谈话开始，认真地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每一件事，结识的每一个人，感觉里面蕴含的信息量太大，有必要认真的梳理一下。
想着想着……突然，他被一个自己忽略的细节给惊住了：上车后，林远没有询问过他的住址，他也没有主动说过，行程中更没有使用过导航，最后却准确无误的回来了，说明林远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里。
可是他确信，自从搬到这里，就没有把住址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包括叔叔。
那么，林远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跟踪过自己？
如果这是事实，那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