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虎将门窗紧闭，守在门外，他打起十二分的警觉，收割从案卷馆里弄来了誊抄一遍的薛涛案情。
李御借着灯光端坐在桌案，室内可闻针，他一点一点的仔细看，且用朱红一一做出标记。
收割不敢打扰，只伫立一旁等待。
少倾，李御抬起脸来，望向收割，后者果断从那种凝重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
“有蹊跷？”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有些处！”
收割悄悄松了口气，补充道：“若是存在冤屈，寻到源头，定能还薛公子一个清白。殿下与皇上之前的细微嫌隙亦能弥补。”
“恐怕没那么简单”李御轻轻搁下笔墨，“人确实死在他身下，抵赖不得，但可以从轻罚过。”
说完，李御指着其中一条道：“收割你过来瞧瞧。”
收割急忙迎上，承着灯火看向薛涛的供词，一字一句读过，顿时脸红不已，十五六岁正直情窦冒牙，哪里禁得住这样直白的虎狼教程。
李御本着一起探究的正经性子寻上收割一起讨论，却见对方脸烧得通红，随即想着，他还是青涩少年郎，人事恐怕还未经呢，却是叫他难看了。但面对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有些腌臜也得仔细读了去。
“如是这样……又不曾出血，何故致死？即便伤了肠道，受污物感染，也得需几日才发作，哪里刚脱身便死。”李御亦不敢对视上小侍卫，他也是尴尬的不行，他并不是很通晓龙阳之间的种种，但为了查明真相，他不得不厚着脸儿，特地派人去了趟胭脂楼，寻了男倌细细问，这才有了这些话。
收割偷偷哽咽一口，悄悄捏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
起初的他认为龙阳不过是亲一亲、抱一抱，再难看的……不过是互相“动手”，这下算是给他科普完整了！
“如殿下说的对，还真的存疑呢~”
“我也是问的别人！”李御急忙解释，气氛陡然凝固的厉害，无话不谈的主仆，在这事上难免各怀心思起来。
小侍卫忍不住将目光瞥向门外，只一秒，脸烫如炭。
太子殿下急忙手握成拳，干咳一声，拉回二人飘飞的思绪，指着另一处红圈圈道：“卖男童者为其后娘，一千两，按了手印。”
“这边有猫腻了！”收割惊呼，随即从羞涩中彻底清醒过来，小脑袋转的飞快，嘴巴似倒豆，“洪生消失那会儿，动用了大批的侍卫，可是全城全巷贴的寻人启事，这妇人岂会不知？即便不识字，那赏银一万两早已是口口相传，她又何必以一千两的低价卖给盘佘院？即便妇人深居简出，可盘佘院的婆子可是个人精，虽胆子肥大，但也不敢和官家作对。”
“说的有理。”
“这个后娘是本案的关键，但到现在为止，还未抓捕归案！”
“京都早就封城严查，她一个村妇能躲得过天罗地网似的搜查？”收割的脸儿渐渐有红变白，思维刚刚脱缰如野马，现下算是完全上了正轨，“人找不找到是关键，但也不是关键，至少猫腻浮出了水面，薛公子一案不得不拖延下来，一时半会不会受到严惩急办，那么，我们便有很大的希望！”
李御点头指责道，“你且看仵作的这一条！”
收割移目，从另一卷宗读到：小儿生前遭易容。
“这是……这是……”收割对上李御阴云密布的双眸，不免慌张，“从这一点来看，有人明知小儿的真实身份却隐藏不报，也不为那一万两银子，故意往盘佘院送？”
李御冷笑一声，盘起长腿，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
“谁人不知好男风的金燕是盘佘院的常客，而薛涛又与金燕交好，那么……这洪生遇见薛涛那是九成的把握。”收割诧异的望向太子殿下道，轻声道：“这本就是阴谋！”
“存在这样的重大嫌疑，你再看这……”李御又指着一处念叨：“小儿曾被药致哑。”
收割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圆溜溜的双眼顿时瞪的老大，饶是经过生杀，也未曾这般失措。
“这就是怕小儿在金燕、薛涛面前喊出自己的身份，暴露一切，从而刻意为之。”
“这两点就足以说明这案子有冤屈，即便薛涛害人，但也存被人设计，他因是不清不楚中了圈套。”李御饮了口茶水，渐渐放松身躯。
“还有一种可能”收割冷静片刻，补充道：“金世子寻日里跋扈惯了，仗着是宗室之亲，胡作非为，得罪了不少人，会不会是有人想要报复他？可惜让薛公子误打误撞了去？”
“不排除。”李御将目光投向煌煌灯火，明黄摇曳出深邃的面庞迷上一层柔和，“金燕得罪的人不少，但这种手法太拙劣，若想报复一个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谋划者为何拿有身份的男童行事？这样牵扯甚广，要是追究起来，保不齐牵扯出自个，这可是大罪，诛九族的大罪，犯不着如此。”
收割亦是不解，搓着下巴道：“按我自身角度来讲，我若想报复一个人，一定不想被对方知晓，不想被其后续报复，直接麻袋套上痛打一顿得了，这样拐弯抹角且疑点重重的事儿，傻子才会干。”
“从金燕的证词可看，薛涛不过是怜香惜玉，怕他过分糟蹋，才提出自己主动行事。”李御那手关节敲了敲桌榻，道：“这样的行事倒也符合薛涛的品行。”
“这样看来，背后主谋不论何种目的，针对的很可能是金燕，却让薛公子顶了去……”
“现如今，只能这般猜测了！但这幕后主使胆儿大！明知男童是师爷之子、皇妃族亲、明知对男童下手的会是宗室之亲，明知人人都能瞧出案件漏洞百出，这样做，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李御刚为薛涛松口气，便又陷入这等百思不得其解中来，“他究竟图的是什么？”
“殿下也不便揪心这等事，审薛公子的是是陈迁和梁济，二人口碑不错，定会将重重疑惑罗列清楚呈上，皇上英明，定会派人彻查此事，将幕后主使连根拔出。”
“可惜了，薛家被抄了家。”想到这，太子殿下不免多问一句，“具体是何种抄法？”
收割道：“还不算连根儿起，皇上终究得看这些皇后娘娘的面子，并未赶尽杀绝，除了薛成父子和其贴身小厮被抓，家族辎重被抄，其余人被封死在里头，但食物并未断绝。”
李御揉了揉眉心，叮嘱起来：“即便如此，薛家小儿要瞒得紧一些，等风声彻底过了，还了薛涛清白，官复原位后再将其子还回，现如今就藏匿在红枫坡，让管家挑些可靠的奶妈，若问起来……就说……”
话到这，太子殿下有些卡顿。
但府上凭空冒出一个男童，若是被人无意瞥见，必须得找个合理的解释。
“就说……是我李御，征战南疆时候的私生子！”
收割眼神一亮，忍着笑意，道：“明白了，我会交待管家，若没闲言碎语也就罢了，若有，便模棱两可、偷偷摸摸的说是您的私生子，好叫人私底下相信。”
夜已深，霜寒露重，李御免不了打了个哈气，“审判的怎么个看法？”
“他二位在论案时，亦觉得此事漏洞太多，不能轻易定罪，对薛公子也就审了一回，现如今正在派人缉拿那个村妇和暗查与金公子有过节的人。”
“薛成又如何？”
“薛老只是关押，审也只是坐审，毕竟是正四品大员，礼数齐全，吃喝也不再话下。”
“如此便好……想着，我外公除了收我娘一个义女，可他还未真正成过家，早年以战事拖着不娶，成王封将拿着身份抗拒再三，嫌弃凡间女人皆俗不可耐，族人虽相劝多次，他总以义女为妃为荣、为借口……年纪大了，族人劝光了吐沫，也便由着他，不再多问。”说到这，太子殿下将案卷卷起，递至灯油上方，看着一寸寸的塌落化灰，心中莫名惹上一层迷茫，“我外公每次上京见面我，总是唠叨着，他这一生唯有一位好友……那人京城为官，伴君伴虎，风云莫测，叫我好生担待一些。”
收割一楞，察觉出这一段话暗含的东西，随即闭紧口舌，不再提薛成。
“这么多疑点先交给审判的两位二人，殿下您先观望着，若偏离了正轨，您再插手，总之他们那边的进程，我们随时会得上一份。”收割一边宽慰，一边上前，“殿下，夜深了，您这几日也不曾睡个踏实觉，如今，势头有了转机，您就好好睡上一觉。”
“嗯，便这样罢……”李御抖落手中的灰屑，站起身来。
正值收割给李御宽衣之时，秦虎忽的快速敲门，太子殿下眉目紧皱，想着对方一向稳重，扣门之音从未如此急切沉重，定是出了事。
果不其然，秦虎得了声，急忙推门而进。
那一脸的慌张，似乎预示着，有些鲜为人知的大幕才刚刚拉起。
“殿下，宫里来消息，出事了！让您连夜过去！”
“何事？！”李御一颗心随即拔到嗓子眼上，他一步上前，胸膛似要炸起。
“皇后娘娘她……她心疾突犯，太医正在全力急救！怕是……”
李御似被抽了魂一般，失重似的后退两步，短暂的一片空白后，急吼：“备马！”
有人千金为博美人一笑，有人花万两买春宵一刻。
却有人，在浓雾厚云中，扬鞭怒马，去赴一场不知能否赶上的生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