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跟着一怔,目光抬起。
不远处,一道摇摇摆摆的背影随即僵住,显然亦是被吓了一跳。
两方人,十分默契的看向对方脚底!
还好……都有影子。
秦虎随即拔刀冲了过去。
只听:“大人……是您?”
声音一出,太子殿下便知是谁,急忙道:“秦虎,住手!”
话落,秦虎架在对方脖颈上的刀快速收回,伸出糙手一把提上那人衣襟,拖拽过来。
李御借着月光将人确定,他心境未平,口气难免急躁:“骆不离,三更半夜,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匍匐在地的骆不离,不敢大声语,垂头道:“水……水缸还没打满。”
“后院不是有井?需要跑这红枫坡?”
骆不离咽了口吐沫,心想,还不是太子殿下您口味惹得祸,井水吃不惯,偏偏要吃这山泉水,害他浑身散了架却还要硬撑着将最后一缸挑满。
“井水做出的东西,口感不好……厨房,说这红枫坡的山泉清冽,做的点心醇香。”
话落,太子殿下的心陡然软了下来。
原是……自己的捉弄,交代管家让其干重活。
没想到,让他跑来这红枫坡挑山泉水。
李御干咳一声,收割示意秦虎直奔附近红枫楼。
月下,那趴在地上的身影小的可怜。
“站起来。”
骆不离乖乖站起来,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太子殿下几次想开口攀谈,却见对方一副唯唯诺诺,似乎没从刚刚被刀架脖子的阴影里走出来。
骆不离也不是傻子,太子殿下三更半夜的从红枫坡冒出来,身边的小侍卫又扛着一个小东西,三人皆是疾步快走,显然并不是赏月赏枫的,那必定是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
若真是见不得人的事,那自己这如蝼蚁样的命可不是随时捏的粉碎?
骆不离战战兢兢,终于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少倾,李御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今儿发生的事太多太急了,太阳穴绷得疼,陪我走走。”
“啊?小人……小人……水缸……还没满……”
“我与你一道。”李御踩着厚重的落叶已经转身。
骆不离急忙转身去取不远处的扁担和水桶,疾步赶了上来。
二人乘着月色慢慢走着,骆不离不敢平行,只挑着空桶跟在后头。
“累不累?”
这话问的到叫人怎么回答?
骆不离腰疼的半死,腿灌铅一样,晚上睡觉简直不知往哪里放可以减轻酸痛,还有肩头,早就破了皮,疼的钻心。
“不累!”骆不离果断违心一句。
李御忍不住笑了起来,脚下的绵密的枯枝败叶踩得叫他舒服,他负手缓步,时不时瞥过身后那个身影,开始循循善诱,“最低等的奴仆干最重的活,一般要壮汉才行,二等的奴仆负责打扫院子,搬搬花草,倒是谁,都可以胜任的,相比较,工钱还多出一大截。”
骆不离不解,为何堂堂太子殿下要给自己科普这个?
这些东西,他成为奴仆的第一天便有人与他讲了。
难道,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寻这么无聊的话题?
“嗯,小的,没有手艺,能入御府已是天外的恩,这最低等,亦是甘之如饴。”
李御挠了挠前额,继续道:“那个……还有一等的奴仆,就像……就像秦虎和收割一样。秦虎随时随地跟着我,收割他……负责我的饮食起居,银子相当丰厚!”
“二位大人十分优秀,担得起这样的重担。”骆不离一手压着扁担,一手稳住绳索,动作显然娴熟。
“也不是因为优秀……不过是,贴心罢了……若说谁可以胜任,没个定数,不会武功也没什么打紧,但横竖是合我心的。”
骆不离对于太子殿下的问题有点迷惑,这重点是对自己讲他的两位爱将既优秀、又贴心、还合意?
这话,骆不离不好接了。
李御等了半晌,后面出了脚步声,没吱一声,他猛地停下步子,略略回首,问:“你听明白了没?”
骆不离一个急刹,差些将捅撞在李御大腿上,忙回:“懂懂懂!”
“懂个屁~”李御忍笑,就知道对方根本不知其中的意思,他继续迈着步子走在前面。
心弦松下,太子殿下的心情好些,带着骆不离来到泉水边,银泉流光,熠熠而奔,月色也亮的耀目,树影于夜风中摇曳朦胧,四周静谧、清凉,叫人流连。
“走累了,歇会!”李御没了架子,挑了块干净的溪边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骆不离细想,太子殿下这句话里包不包括自己呢?
在当他放下桶扭扭捏捏不知下一步如何,李御挪了挪下巴冲他示意,只好离着对方一米开外的地方坐下下来。
“你瞧,今晚的月亮与昨晚的有什么不同?”李御随手一指:“看仔细些!”
这道饱含命令的话语,骆不离当然随即抬头去看……可当他抬头望月之际,有人悄俏挪了挪屁股。
“小的眼拙,看不出个差别。”骆不离观望了半天,只好放弃,岂止一低头,一瞥脸,太子殿下居然近在咫尺。
“你再看清楚!”李御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将身子斜靠过来,继续指那天上的皓月。
“没啊……小的真没看出,小的……”骆不离惶恐死了,实在是看不出差别啊,又急又燥,生怕太子殿下又要发怒。
“奥……看不出来就是算了。”李御重重提起,轻轻放下,“我也没让你必须看出个不同来。”
骆不离抿住唇,若此时此刻换做霍云,他早就抬手打人了。
许是自己贴的有些近,李御感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徐徐热气,像是无数触手欲将他包裹。
却在苦思冥想找话茬之际,有点掉格的声音从太子殿下的腹部传了出来。
如雷如鼓!
骆不离大吃一惊,想着……这太子殿下究竟是饿了多久?!
李御摸了摸肚子,免不了解释:“今日事多,只吃了简单一顿。”
骆不离想都没想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馍,“我有吃的!” 但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太子殿下能吃这种粗粮吗?能吃一个下人怀里掏出了、裹挟着汗臭味的馍?能嘛?当然不能!
于是,骆不离将伸出的手,悄悄地、慢慢地往回缩。
李御见状,想都没想,一把握住拿往后龟缩的手腕。
一时,月下二人,四目相对。
距离太近了。
骆不离看到一双灌满月色的桃花眸子,冲自己奕奕发光。
李御逢上一对沾露微翘眉目,卑微欲躲。
“那个……脏。”骆不离拉着手臂,缩着脑袋,目光如草,被眼风掠过,无法克制的摇摆不定,“您不能……”
“我吃!”
骆不离感受着手腕处的力道,是那种无法回绝的力量,他只好垂下脸,将手中的馍往前送了送。
太子殿下接下馍,将之掰开,递了一半过去,依旧操着该有的口吻,“一人一半!”
“是……”骆不离恭恭敬敬的双手接捧,继而咬下一块,默默咀嚼起来。
太子殿下是真饿了,半块馍三两口入了肚,骆不离瞥见,忍不住想把手中的让给他,但馍上又被自己咬出了牙印,便恨自己眼皮子浅,就不能拿着先不吃,等会推脱不饿,然后巴结一番嘛!
李御砸吧着嘴,显然意犹未尽,他也不望向身边人,捡起一片枯叶,拿捏连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你肩膀……疼不疼。”
骆不离一口馍卡在嘴里,反应过来太子殿下是冲自己说话哩。
“不疼不疼的!”
“我看看。”李御垂着头,捏着叶杆子旋转。
“啊……”
骆不离再次抬起头确认这四周没有旁人,确实连个鬼都没有……这话就是冲他讲的。
“奥……”骆不离自然不敢反驳了太子去,他吞下一口干馍,略带羞涩的轻轻拉下右肩膀的衣衫。
李御抬起脸,将目光落在上面,那里……本梨白细腻,滑如丝缎,此刻却血痕密布,黑红一片。
“本太子从不愿欠人什么,虽你是我的奴,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但我吃了你的干粮,这点情谊我得还,防止你倚仗这个到处炫耀。”
“小的不敢炫耀,殿下您吃我的馍是应该的。”骆不离急忙解释。
“别动!”李御言语生冷,带着威势,“也别说话!”
骆不离擎着半个馍,大气不敢出一声。
很快,御府最低等的下人,开始惊恐、慌张、混乱、受宠若惊!
有人贴近身侧,玉檀气息浓郁滚烫,贴近的人,轻轻地、柔柔地、一遍遍,吹拭着他的伤口。
细痒如娇嫩的春蚕,带着丝丝清凉,一点点的啃食着脆弱敏感的伤口,一寸一寸走完骆不离受伤的肩膀以及微热的脖颈。
有人贴近耳际,摒弃了与生俱来的帝王语调,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朝着里面送话儿。
“年幼受伤,母后心疼,便是如此……”
……
骆不离的脸从被吹的时候就开始发烫,一动不敢动的他,只能紧紧握着干馍,这一遭“怪异”下来,手中的什物被他捏成了个面团。
太子殿下见人呆住,免不得轻笑起来,他往后坐了坐,散去二人之间温热的气息,他伸手捏过骆不离手中的干馍,撕下一小块,盯上对方微张的薄唇,给慢吞吞塞了进去,那食指离开之际,还轻轻刮带走唇上的细屑?
骆不离未饮水,嘴唇干的起皮,又食了干馍,唇部有些皲裂,被这温润如玉的指腹揩过,心下不由一跳。
他瞪大眼睛,面对这份不知是不是恩宠的恩宠,有些惘然。
“今夜之事,能藏于心吗?”
“能能能!”骆不离含着小块干馍小鸡嘬米一般,同时,他急忙起身打着水缸没满的幌子顶着张红扑扑的脸儿匆忙离开。
李御望着远去的背影,心下微酸又是微甜,他忍不住拿着揩过骆不离下唇的食指,轻轻地揉上了自己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