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色昏暗。
内寝掌了灯，收割秩序井然的在帮李御穿衣。
若无外事，太子还需殿前参事。
御府距皇城尚有好一段路要走，可李御不愿图方便留宿皇宫。
好在他常年在外行军打仗，军中纪律严明，养成了个早起且随时起床的习惯。
“前日，有几位公子请您前往西郊狩猎。”
“不去。”李御回答的干脆。
“来请几次了，皆是重臣子子，殿下闲在家，不也无聊？”
说到无聊，李御想了下正关在柴房里养伤的人。
他正想反驳，却不大好意思，遂找借口，“你就说我府中事多，叫武烈……”
说到此处，李御随即顿口，心烦起来。
前些日子，那人喝醉之际，不禁伤了人，还烧了一间军械库。已被革职，正困家反省呢。
“太子殿下莫要担心武大哥，命留着一切都好说。”收割仔仔细细的正着衣襟道：“他为人好酒好斗，给个教训，并非是坏事！等他真正认清了不足，您再用他，也跟趁手些。”
李御点了点头，道：“是这理，大荣的万里边界，还是得靠这些与我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守着。适当的灭灭焦躁，我也安心些。”
很快，收割收拾妥当，这边秦虎打帘，李御轻步迈出。
太子殿下刚步出，就见太傅韩成立在一旁，他急忙上前，关切道：“太傅久立此地，何不通报。”
“无妨，人老了，醒得早。”韩成知他欲往金銮殿参事，不敢耽搁，遂迈开脚步，陪着走了起来，“近日，西苑闹出太多出格的事，老夫作为师为长，没有约束好，老夫愿……”
李御登即拉住对方手腕，笑若春风，“我等凡夫俗子，发生这些事是人之常情，太傅您也不要固步自封，往心里去。”
“太子殿下您，不生……”
“哪里何须生气呢！”李御抿笑，“人嘛，岂有不犯错的？知错就改便好。”
太傅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老耳朵！
出了这一波丑事，对方居然不窝火？居然不借机解散？竟是这风轻云淡的三言两语？
“太傅放心，一连串的风波本太子亲自处理，您老好好养好身子，等来日给他们授业。”
韩成感动的说不出话来，脚步也随之慢下。
太子殿下走了几步，驻足回首，他道：“太傅，等一切稳妥了，您该带他们出去郊游，整日困在御府自然窝憋，外头群山峻岭浩然之气广博，培养一二，有益无害。”“毕竟，将来他们若有能力，是要为官为宰的。”
“哎哎哎！”太傅一个劲的点头。
太子殿下重拾对文人尊敬态度，这叫他这朽骨喜出望外。
……
殿前议事，总归那么几样，今年风调雨顺，并未有灾情急险需议论个半晌。
李御下了早朝，前脚刚一迈出，于殿门外候着的小太监如意便上前来请。
太子殿下皱眉，细想前些日子自己额娘提及的王妃一事，免不了头疼。
“得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带路吧！”
“是！”小如意随笑逐颜开，在前面领路。
宫女打帘，李御慵慵懒懒的步入了承乾殿。
皇后赵虞正拿着书本来瞧，见亲儿子来，也不搭理。
太子殿下脱鞋上榻，盘腿而坐，替其揉肩道：“书能有你儿子好看吗？”
皇后气态雍容如国色牡丹，却也忍不住瞥了一眼肩上的爪子，“古卷带清风阵阵，韵味习习，你呢？塞我一肚子气？”
“额娘，这话从何说起？”李御放轻十指，哄着道：“我哪里给您气受了？”
赵虞拿书狠敲对方的手背，带起珠玉叮咚，她言语不悦，“我派人递名单给你，这么久了，也没个传话，如此敷衍，真是枉费本宫心血！”
李御停了停，接着笑道：“额娘你急什么？这不才一个月，虽是选侧妃，但也是选未来的贵妃，不得好好斟酌？”
“给你安排的见面，你怎一概推脱了？”
李御泄气似的、放下骨节分明的十指，他腾挪到茶榻一侧，饮过宫婢递过的茶水，慢悠悠道：“那些女子我一个不喜欢，没感情基础，如同嚼腊！”
皇后犹不得放下古卷，略带斥责，“自古婚嫁便是如此，哪里是先有的感情基础，谁不是婚后慢慢培养的。”
李御无奈，他窝做在榻上，托着腮。
他现在……根本不想要个女主人。
但事关江山社稷，他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半晌，有人长叹一声。
显然，已做好打算。
……
“为何名单上没有兵部尚书之女--程秀鸾？”太子殿下问。
皇后急了，玉指狠敲在榻上，“她已许过亲！不便为妃！”
“奥……是吗……许过亲又不是成过亲！”李御盘着腿，目光不爽，“你倒不如说谢元是他未婚夫婿，却英年早逝，这样的人不能入我太子府。”
赵虞有些气恼，一时无法反驳这样的直言，冷了半晌，才道：“那你可曾喜欢程秀鸾？”
“不喜欢！但我必须代谢元照顾她一辈子，把她交给任何人我都是不放心的。”李御心头泛疼，深邃的眉目间凄苦蔓延上来，继续道：“她心中还有些谢元，但夫妻之事我绝不强迫，只图个虚名。”
“跪下！”赵虞怒斥。
李御不情不愿的下了榻，衣袍也未抖，直径跪下。
话已说到了这份上，赵虞也不虚与委蛇给谁留面子，“我不能容忍程秀鸾为侧妃的原因有三！”
李御倔强起来，他梗着脖子道：“只有三个啊，我还以为有三十条，额娘您说，儿臣洗耳恭听！”
赵虞咬着后牙，让一干人等尽数退下。
“其一，她是谢元未过门的女人，谢元战死沙场，你娶了他的遗孀，你本意是代为照顾，可天下悠悠之口，难听之言，你难道不懂？”
李御按捺着悲愤，好半晌不说话。
“其二，她身份如此，京都王候贵胄人人躲着走。你倒好，巴巴的想把人娶回家供着，是铁了心要当人笑柄？”
李御抬目，显露浓浓决然。
“其三，人道她命硬克夫，你不为额娘和你父皇着想，也得为天下的黎民百姓考虑。”
“说完了？”
李御反而释然一般，轻笑起来。
这副淡然的样子令赵虞愤然不已。
可她知选娶侧王妃一事，这逆子不点头，谁拿他没办法。
对方是搁下话了。
强迫娶的，第二天修书一封，令其滚蛋。
不能一时合离的，一待登基，冷宫伺候。
李御捏过肩头的鹦鹉绒羽，继而挺直了身板，义正言辞的反驳回去：“我对我兄弟谢元的女人，从未有一丝非分之想，即便天下人怀疑我杀兄夺妻，我就担下了这个名头！在儿臣看来，悠悠之口根本抵不上给程秀鸾一生富足高贵来的重要！京城王候不是躲着不愿娶吗？儿臣就偏要娶，让他们朝见时分，跪着给程秀鸾磕头！”
“混账！”
赵虞一时气急，骤然将手中古籍轰然砸了下去。
李御躲也不躲，眼眶瞬时被古籍卷轴划破，血痕渗了出来。
“额娘砸的好，儿臣知疼了，但儿臣不改！”李御深深呼气，完全没在意滴血的眼角，“宁死不改！”
赵虞见伤口的殷红忍不住泛起心疼，碍着二人间针锋相对的状况，她只能将心疼隐藏，面上露的依旧是愤怒。
“可她命硬克夫，你又如何开解！”
“呵呵……谢元与程秀鸾定亲的时候，我怎未听闻她还有这样的命数？”李御冷笑，“钦天监那帮人，我觉得需悉数拔了舌头，然后再逢上，才会说真话。”
赵虞被气昏了脑袋，犹不得纤手支撑额头，急喘着郁气，她颤着手指问：“你存心的，是不是？”
李御轻叹一声，于心里做好盘算，“额娘莫心急，一正一副，副妃必须是程秀鸾，至于正妃，您和父皇随便指派一个，对方就算是尖嘴猴腮不成体统，儿臣照领不误！”
太子殿下在正妻之上退步了！
赵虞依旧揉着穴位，抬起凤眸，恨铁不成钢道：“随便指个正妻与你？你的正妻，多年前便定好了！”
李御诧然，问：“谁？”
赵虞也不顾什么机密，心里满是对程秀鸾的不满，她道：“你脑子如铁枪锈钝了吗？自然是异姓王温潋之女--温言言。”
“温言言？”李御狐疑，自言自语道：“这……八竿子打不着啊！”
赵虞手上若是有藤条，便抽起眼前的混蛋。
“八竿子打不着？北面的小半江山谁替你保？你自己嘛？你可有三头六臂吗？你可次次御驾亲征吗？”
李御不耐烦了，但他明白这样的安排。
在外人看来，那叫一个天作之合，没什么比联姻更能巩固北方那头骁悍的狼。
“行行行！正妃是谁我都无所谓，只要能给程秀鸾一个侧妃名头！”
说罢，李御站起身来，灰心似的、头也不回往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