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了，整个丞相府中，除了丞相所办公的书房，全都现在黑暗之中。
黑夜无声，唯有唐丞相坐在房中处理公文。
门突然被叩响，三声之后就停了下来，这是唐府下人间的规矩。
唐丞相捏了捏眉心，心中想着许是奉唐夫人命令来送些茶点的丫鬟，便开口让人进来。
“唐丞相，我有一事想求。”
谢弦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唐丞相诧异抬头，眉头簇起，咳嗽了一声。
“何事相求？”
唐丞相很难给谢弦一个好脸色，毕竟唐玉将他带回来的事情在京中众官员口中传得沸沸扬扬，前几日他上朝时甚至还有人拿这打趣。
饶是唐丞相心中再明白谢弦无辜的道理，可也难免会有些情绪。
“丞相。”谢弦将门关上，随后一展衣袍，直接跪在了地上。
如今深秋，夜晚的地面冰凉，谢弦跪得果断，得了唐丞相的几分青睐，他将笔搁置一边，想听听这被赎回的青楼倌儿，能有什么要求。
“虽少爷将我赎回的日子不长，但与我无异于再造之恩，我愿誓死追随少爷左右，用命护他周全。可我也知自己的斤两不足。”
“你待如何？”
“我愿替少爷去军中历练一番，于将军教导下精进武艺，待学成归来，随侍少爷左右，也好让丞相放心。”
谢弦这话句句真心，唐丞相必然也看得出来，能抛出真心为唐玉考虑的人，在唐丞相眼中，也算得上半个自己人。
“你有这分心想要去军中历练倒无妨，征兵的名额都好调动，可这本事若不学在他自己身上，难不成这辈子都要靠你保护？”
唐丞相没太将谢弦的雄心壮志当成真，只当这是个向顾南天打声招呼塞个人的事情。
谢弦不得不承认，唐丞相这话歪打正着，正戳中了他心中的那块地。
唐玉这辈子都靠自己保护，其实也未尝不可。
可这话他也不敢与丞相开口，怕被丞相直接赶出相府去。
“上次去城南给顾将军送礼之时，我恰好与少爷同行，见到军中的一些情况，确如少爷所言，那些身强力壮的世家公子都被打得有些难撑，何况少爷这身被丞相与夫人细心养出的薄弱身子，若真出了事情…”
“此话当真？”
唐丞相半疑半信，唐玉一人说这话，他还当唐玉是为了推脱，但如今谢弦也来说，可信度就增加了几分。
那混小子总不至于傻到让谢弦来做说客，只怕是这小倌儿当真有些志气，才瞒着唐玉独自前来的。
“既然你也知道去军营是要挨打的，就不惧受皮肉之苦？”
“不惧。”
谢弦回答得坚定，且无一丝犹豫。
“若真能学到本事，将来有所成就，谢弦定不忘丞相与少爷的恩情。”
唐丞相眼神变了变，嫌恶之情没那么深了，他摆了摆手，说，
“罢了，既然你执意如此，那过几日收拾东西，自行前往便是，我这两天写封推荐书给你，等你到了军营，交给顾将军，他大概也不会为难于你。”
见丞相松口，谢弦打心底里松了口气。他俯下身子，在地上扣了个响头。
谢弦在南苑这么些年，跪是家常便饭，这头确实一次都没与外人磕过。
唯有逢年过节，祭奠之时，才偷偷在无人处，为家中亡父亡母，磕头鸣谢，以示思念。
“多谢丞相。”
“谢弦，你且记着。”唐丞相这么多日，头次叫了谢弦的名字，语气严肃，不容置噱，“不管你日后有什么成就，我不要你半分回报，可今日的话你不能忘，玉儿的周全，你要护着。”
“我明白。”谢弦应声，颤抖着从地上站起，走出了丞相房间。
天气虽凉，可谢弦却莫名一腔血液滚烫如火。
唐丞相自那日晚上，就没再提起过要让唐玉去军营历练的事情了。
唐玉不知内情，只当是自己的娘说服了唐丞相，让他彻底打消了念头。
没了这层压力，唐玉在府中安生了两天，就又急不可耐地要出去玩乐。
“少爷，您这是又要去哪？”清河为唐玉备了马车，语重心长地劝了句，“老爷刚有几天没说您，您可千万别找事，小心老爷一恼，真把你送到军营里去。”
“那他也要过我娘那关。对了，谢弦呢，我今天好像没见着他？”唐玉突然想起，这两三天，谢弦在自己眼前转悠的时间少了。
难不成是生病了？
自己是不是去关心一下比较好？
“我这两日也不太见他，不过他排班的时候向来都是在的，没翘过，少爷今日要带着他？”
唐玉今天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墨小六他们去京城附近的小山包上登个高。
那处地势若是称山多少有些作践山了，危险程度顶多也就是路上遇到个松鼠，带着侍卫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唐玉摇头，“你去看一眼吧，要是他身体不舒服，也不用强迫着他来，反正没什么危险。”
清河温顺应声，一路小跑离开了马车跟前。
唐玉坐在车上剥着温热的栗子打发时间，待第十三颗入嘴的时候，谢弦也入了他的眼睛。
谢弦步伐轻快，看着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这让唐玉也放了点心。
若是府中下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故意为难谢弦，导致这个人性格扭曲。
那他不就太冤了吗。
“少爷，我来迟了。”谢弦快步走了一小段路，呼吸略有些不稳。
唐玉拍拍手，“没事儿，本来就是喊你去玩儿的。”
谢弦将唐玉怀中的半袋糖炒栗子都接了过来，还腾出只手将他衣服上的果壳碎屑拍到地上。
“少爷请吧。”
唐玉慢悠悠地登上马车，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绷住了嘴角，也会从眼边流露出去。
谢弦觉得是自己将这小少爷哄开心了。
却不知道这小少爷心中想得是。
谢弦跟顾南天的毛病居然还差不多，难怪两个人在话本子里那么般配，自己连这都能看出来也太聪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