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苍山重归平静，风和日丽。
林江晨久久不语。
封神榜所言并不详实，那场大战的因果，过程尽皆一笔带过，只是略微详尽的叙说了下石像起源，以及最后那句有关星辰之语。
大概是讲到了伤心处，少年重新化作金光，回归了林江晨丹田之内，任他怎么呼唤都不搭理。
司幽轻笑道：“以前也不曾看出来，这家伙还是个念旧的主。”
林江晨看向年轻道士，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司幽只是收拢起流落四方的孤魂野鬼，悠悠道：“看了这么久的红尘百态，什么都没看破，行事反倒不如你爽利。但既然如今我选择不再袖手旁观，那么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司幽国几十年来欠下的那些债，也该好好请算一下。”
林江晨道：“是说此处鬼修？”
司幽点点头：“甲子前，上一任垠江水神金身开裂，自知寿元无多，便主动找到我那不知道多少代的后人国君去商议职位更替一事。那小家伙儿生前乃一位镇国武将，生前精忠报国，战死沙场，死后被封正为水神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松懈。他提到可寻一文臣继承此任，以壮司幽文运，且指名道姓，提点了当时的礼部天官作为继任者，在我那后人答应后，没过多久便自散金身，将一身道行反哺垠江。”
司幽唏嘘不已：“司幽立国无数岁月以来，做臣子能做到这份上的，实属少见。可惜当年我觉得大道无情，只是冷眼旁观，就连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之魂轮回转替也没有护送一程，现在想来，属实遗憾。”
“只是天不遂人愿，也就在甲子之前，玄虚教有位地仙同样也是寿元将尽，飞升台隐匿不出，他自知破境无望，却又不甘自此便消散人间，便依仗着玄虚教开始谋划出路。好巧不巧，就在此时，上任水神兵解的消息便传了出来，他就动了转修神道的念头。”
“哪怕转修神道之后，大道无妄，可终究修为能保下来，更不用说好死不如赖活，能留一条命在，比什么都强。”
林江晨冷笑几声，对后面发生的事，了然于心。
就凭如今垠江水神的做派，当他得知，自己唯一的生路，也就是转修神道之事，被上任水神给堵死了，好巧不巧，上任水神还钦点了一位继任者，他会怎么做？
在司幽的讲述中，后面发生的事与林江晨所预料的，半点不差。
很快，那位礼部天官便得到消息，半点怨言都无，听从安排，带上一家老小自京城赶路到芙蕖城，只等封正之日，便会顺理成章的继任垠江水神一职。
可就在封正前三日，这位礼部天官和他的家人，却惨遭灭门之祸，礼部天官更是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可言。
做下此事的那位玄虚教地仙直接找到了司幽国君，坦言自身罪行，并说只要能继任水神一位，玄虚教上下任凭司幽国驱使三百年。
一面是不计代价，与一派大教开战，死伤不记，不管结果如何，司幽定然元气大伤；而另一面则是轻轻揭过，司幽国自此不仅凭空多了一位十品地仙境的水神帮忙镇压气运，更能得到玄虚教相助。
这天平两端倾斜得太厉害，以至于那位司幽国君都没怎么考虑，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一位刚正不阿的臣子，换来司幽国三百年的蒸蒸日上，这笔买卖，值。
或许是这位国君心中还有些恻隐之心，在重新封正水神之后，又特意将这位礼部天官独子的魂魄找来，与他交谈一番之后，点苍山上便多了一处流云府。
这便是鬼修沈复的由来。
所以，哪怕再多路过点苍山的修士凡人惨遭毒手，司幽国方面统统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出手帮着遮掩一二。
这些弯弯绕绕下来，早已没了对错之分，因果纠缠成一团线，捋不直，品不顺，更有意思的是，不管是垠江水神，还是司幽国君，亦或者鬼修沈复，都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长生大道，一国气运，杀父之仇，哪个更重要？
只道是大道无常，天道更无情。
而那些枉死的冤魂，就与那位姓沈的礼部天官一样，无人问津，甚至连名字都不会被人所记。
林江晨越发的沉默。
司幽笑道：“这可不是我给你的试炼，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试炼一说，我找到你只是想单纯的看一下，女娲圣人的关门弟子究竟如何。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我，眼下想将此事原原本本的捋顺，回本溯源，让善恶各自有报，也是个麻烦事。”
司幽常常叹气，目眺远方：“所以说，自己做的孽，最难补。林江晨，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想让你来了结此事，你待如何？”
林江晨再次握紧七绝剑，缓缓开口道。
“那位地仙也好，国君也罢，还有这个一心报仇的怨鬼沈复，不管他们的理由多么正当，这些年下来，惨死在垠江之上的冤魂，点苍山上魂飞魄散凡人百姓，他们总是无辜的。”
“不是对错难分，只是大多时候，相比起来，只要能昧下良心，做些轻松一些的错事，总比做对的事来得轻巧。最后在用一句世道就是如此，人总要有取舍之类的理由安慰自己，便又可以道心坚定，日日笙歌，只要恶报不临门，便全然忘掉。”
“这是不对的。”
林江晨闭上眼，喃喃自语：“这是不对的。”
司幽微微一笑，随手解开禁制，沈复的残魂显露出来，鬼修同样沉默不语。
司幽问道：“沈复，这番回答你可满意？”
沈复惨然一笑：“事已至此，满意与否重要吗？沈家世代簪缨，我沈复也是读书人，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何曾不明白？”
读书人模样的鬼修收拢长袖，向林江晨遥遥一拜。
“沈复早已恶贯满盈，死不足惜，但垠江水神一日不死，沈家上下六十二口的冤屈便一日不能洗刷，司幽士子沈复恳请剑仙大人为沈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