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盛与柳新知聊得热火朝天。
柳新知连连拒绝去见太后这位老情人。
他说:“当初分别时,我曾答应要替她看遍这大好河山,代她去过普通但平凡的人生。她不能履行与我的婚约了,但我心里却总还是惦记着……”
否则,他也不会以她的姓氏为自己起了化名,也不会终身未嫁。
卫昔,不过是怀念与卫芊娘昔日的好时光罢了。
最初时他也不是非她不可,但是从唾手可得变为求而不得,她就从一个普通的婚约对象,渐渐变成了梦中的巫山神女了。
除却巫山不是云,再也没有谁像她一样。
但是这些小心思,如今说出来,连柳新知自己都觉得矫情。
“年少时是我不懂事,”他说:“太冲动了,等一腔热血渐渐冷下来,却也懒得再走回头路,重返京都这名利场了。”
反而是大柳村民风古朴,生活闲适,每日休整休整药田,教导教导徒弟,其它时间可以读话本,聊八卦,听邻居家鸡毛蒜皮的小纠纷,吃村子里红白喜事的流水席……每一件事都要比当初名扬京城时,更愉快一些。
“但毕竟往事在那里摆着,瓜田李下,本就有些暧昧不清。”
“说与别人,只怕别人不信,还要以为我是惦记着当今太后念念不忘。”
“旁人误会我倒也无所谓,但若为此误会了太后娘娘,岂不是我的罪过吗?”
柳新知摇摇头说:“相见不如不见,免得误会横生,扰了我下半辈子的安宁,也搅合了她在宫中的无忧无虑。”
听了柳新知这一番话,祁盛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人越是强调自己与太后如今没有什么,早就不互相惦念了,他越是觉得柳新知就还是在喜欢著当初的未婚妻并念念不忘。
就如柳新知自己所说的,他说与别人,只怕别人也不信。
祁盛就是那不信的别人之一。
如果真的放下了当年的情愫,柳新知为什么还要在乎旁人会不会为此误会太后,会不会给太后带来麻烦?这不还是在一心一意为她着想吗?
就连柳新知最后一句话中,说太后在宫中的生活“无忧无虑”,也叫祁盛听得浑身不自在。
祁盛问道:“你怎知她如今过得无忧无虑?”
柳新知茫然反问:“她已是太后,身为国母,受举国奉养,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祁盛干笑一声,说道:“我府上前几天还有个太后的细作,才处置了。你见过哪个无忧无虑的人养细作?”
柳新知天真地说:“细作也未必就是坏人,也许是她派到你身边保护你的呢?毕竟,算起来你是她的侄子,你母亲与她也是好姐妹,当初的闺中伙伴。”
祁盛:“……”
柳新知又茫然问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祁盛道:“你知道我身中三春丹,可知那三春丹从何而来?”
柳新知答:“三春丹是我所创,当初赠给了芊芊三枚,想必是她送给皇帝,又叫皇帝给你吃了吧?”
祁盛点点头,又摇摇头。
“皇帝想试探我是否真有反意。”他说:“所以他叫人送一碗黄连水给我,假称是鹤顶红,想看我是会从命喝下,还是会奋起逼宫造反。”
柳新知闻言一怔,看向祁盛。
祁盛说:“丽妃自告奋勇要替皇帝做这件事,却暗中把那黄连水换成了三春丹。”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德胜公公早就暗地里告诉祁盛,皇帝只是试探,并非要真正毒死他的事情。
祁盛也悄悄藏了银指环,试过了那碗汤药——若是真的鹤顶红,银指环应该变色。
因为银子毫无反应,祁盛才会放下戒心,一口气给自己灌下那一碗药。
谁都没想到,那并不是黄连水,一点都不苦,微微的甜味儿里甚至还藏着春季百花的花香。
“实话说,三春丹喝起来还挺好喝的,口感不错。”祁盛顿了顿,又问道:“丽妃是太后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你觉得丽妃的三春丹时哪里来的?”
柳新知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十分震惊地问:“可这是为什么呢?害你对她有什么好处?而且,皇帝不是也认了那药是他……”
“皇帝要面子。”他说:“他怎肯承认自己被自己的宠妃算计了一道,以至于自己曾经的太子被毒害呢?他自然要装作一切尽在掌握,这就是他的本意。”
只不过,他自己心里也知道事情脱轨。
在皇帝看来——他是不知道自己的贴身太监通风报信的——祁盛忠心耿耿,哪怕有时候不听话,但在性命攸关的事情上依旧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而且,这个孝顺儿子身中的剧毒如果解不开,就永远也不会成为对他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威胁。
所以,皇帝对祁盛时有愧疚,虽然废了祁盛的太子位,但是连连加封补偿,遇事依旧愿意放手叫祁盛去做,很信赖他的能力。
与此同时,皇帝也知道丽妃别有图谋。
因此,不过是宫宴上一道带毒的糕点,甚至没有真正查清是谁下毒,皇帝就借故发作起来,把丽妃关进了冷宫。
不是皇帝真的信了丽妃在宫宴上对祁盛下毒。
而是皇帝早就想处置丽妃,一直在等一个更好的借口罢了。
连带三皇子一起倒霉,无非是防备太后拉拢丽妃,也会拉拢支持三皇子来与皇帝打擂台罢了。
“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三春丹的来源。”祁盛说道:“因为我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但是,听了柳新知这一番话,得知他与太后之间的那一段过往以后,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也就有了答案。
年轻的皇子薄唇微抿,眼睫低垂,有些自嘲地说:“这么说来,还得感谢卫钧闹出来的这些事,否则你也不会来京城,把这些事情说个明白。”
“说什么明白?哪里说明白了?”柳新知表达拒绝:“哪里都不明白,我不相信芊芊会这般主动害人。”
“还有别的可能吗?”
“当然有!”柳新知斩钉截铁地说。
“比如……”
“嗯,比如……”
“那个,比如……”
比如了好半天之后,柳新知灵机一动道:“万一是丽妃从她那里偷了三春丹呢?”
祁盛抬起眼皮,默默地看向柳新知。
柳新知硬著头皮说:“说不准丽妃想害太后,这怎么好说得准。”
“丽妃才不会想害太后!”
一个声音忽然插入了祁盛与柳新知的对话。
两人一惊,茫然四顾了一阵,才发现声音是从两人之间,那个通向室内的洞口传出来的。
他二人聊得热闹,一时竟然忘记自己是在别人家的屋顶上偷听了。
卫钧老神在在地站在那洞下面,仰头望向二人,问道:“老夫还在纳闷今日这堂屋内怎么比往日亮堂了很多,原来是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
卫柳站在卫钧身旁,忍不住吐槽说:“什么蓬荜生辉,明明是阳光都漏下来了,你看到光斑了吧?”
祁盛:“……”
柳新知:“……”
失误失误啊。
二殿下也是第一次偷听,不晓得在大白天掀屋顶偷听也是有技巧的,要注意遮光,还要注意不能在屋顶上与旁人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