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祁盛的问题,柳新知抿抿唇,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祁盛说:“这药会叫人疯疯癫癫,浑浑噩噩,我也不相信你会出于报复之心骗人喝下。”
毕竟,如果柳新知真的记恨卫芊娘另嫁高枝,那么要报复的也不仅仅是如今的太后一人,更不会开了药方之后,自己就隐姓埋名潜居他乡,总该还要拖整个卫家下水才对。
柳新知没吭声。
祁盛又问:“太后找你讨药,该不会是她就是要拿这药去毒卫夫人吧?卫钧算得上是她堂哥,她这么恨她堂哥堂嫂吗?”
柳新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回答说:“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拿这药给卫钧。当初她要这药方,还是在二十年前,刚嫁入王府的时候……”
那时候,卫芊娘与卫芸娘在家族的安排之下,先后嫁给了两名最有希望得到皇位的皇子。
这样,无论夺嫡之战谁赢谁输,新的皇后都会出身卫氏。
只是谁也没想到,新嫁娘们入宫拜见公爹,却叫皇帝一眼就看上了卫芊娘。
比起芸娘的端庄秀丽,卫芊娘当年生得弱柳扶风,身上别有一番苍白病弱,楚楚可怜的风韵。
这之后,她原本的夫君被皇帝寻了错处弄死,而她则在圣旨之下入了宫。
祁盛知道这一段往事。
他叹了口气,说:“旁人都说她当初蛊惑君上才得到后位,成为如今的太后。”
柳新知摇摇头,道:“她原要自尽的,腰带都缠在了脖子上,被先皇抢了下来。先皇威胁她,她若敢寻死,便要叫卫氏全族陪葬。”
在这之后,卫氏当时的族长,以及卫钧等人都被皇帝召去劝说芊娘。
“所有的坏名声,都叫这最无辜的弱女子承担了。”柳新知叹口气,语气中依旧带着对她的怜悯与疼惜:“但是她哪里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呢?”
她先后两次婚姻,都不曾由她做主。
祁盛忍不住问:“但她与你,当初总是情投意合的吧?她从没想过放下一切,与你私奔吗?”
柳新知又摇了摇头。
“便是与我的婚约,我其实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否真的愿意。”
那原本是卫家看中柳新知的医术毒术,想拉拢他罢了。
若非原定应该嫁给那位倒霉皇子的卫氏女儿与人私奔了,也轮不到芊娘替嫁。
但家族中已经有了一女私奔这样的丑事,对卫芊娘与卫芸娘的看管也就变得格外严苛了,如何还会再给她们机会奔出牢笼呢?
“当初你父母倒是还算恩爱,但是芊娘的命著苦了些,我就很想帮帮她。”
“你怎么帮的?”祁盛问。
柳新知的目光渐渐飘忽,在记忆中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柳新知还是个年轻人,比起卫柳与祁盛也大不了几岁。
他少年天才,自视甚高,眉目间全是张扬。
哪怕是被召入宫,与御医一起为新皇后诊脉,行走在宫廷之中,也不曾流露出任何局促。
不过是曾经的未婚妻罢了,他虽爱慕过她的好颜色与好性情,但也并不觉得非她不可。
天底下的好女子那么多,难道他会娶不到好女子吗?
可他万万没想到,当时的柳芊娘屏退了左右,独独留下他来,在他把脉时忽然就哭了起来。
那一颗一颗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没一滴泪都像是热油滴在冷水里,叫他心里噼里啪啦地觉得难受,乱糟糟地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然后,卫芊娘向他哭诉自己的难处,说到自己在宫中虽贵为皇后,但是后宫险恶,嫔妃们虎视眈眈,皇帝对她也非多么真心宠爱,更多的不过是私欲罢了……
凡此种种,叫他顿时升起一股豪气来。
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有看着这般弱女子受苦,却袖手旁观的道理?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走?我可以带你走。”年少的柳新知拍著胸脯,许下诺言。
但是卫芊娘双目含泪地看了他一阵,又哭着摇了摇头。
“不行呀,我走了,皇帝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我爹娘怎么办呢?”
柳新知是个孤儿,不懂得爹娘有什么重要的。
他当即回答:“你爹娘都不曾管你的死活,你为何要管他们的死活?就算你非要管吧,那叫他们与咱们一同走,也可以。”
可不管他怎么劝,年少的卫芊娘都只是依在他怀里默默地流泪和摇头。
她否决了一个又一个办法,直到柳新知挠著头发,说道:“要么把皇帝杀了,让新皇帝继位。”
反正这皇帝欺男霸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深觉自己想出了一个简单粗暴,但是能解决问题,还不会拖累无辜的好办法。。
卫芊娘提醒他说:“皇帝若是中毒猝死,只怕他身边伺候的所有下人都会没命,要给他陪葬。”
“这就不妥了,”柳新知踌躇起来:“宫女太监们活得已经足够辛苦,不该再这样背锅。”
于是,还是柳新知先想到了这样的一个法子。
“我开一副药,有放松精神,叫人入眠更快,睡中还可以得一场好梦。”他说:“稍稍改改药方,就可以叫它变成慢性毒药,喝的人会慢慢别得糊涂,最后甚至无法说话来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如果皇帝变傻了,便得口齿不清了,那么一个不中用的皇帝之外,话语权最大的想必就是皇后本人了。
那时候,就不需要再担心皇帝下令,处罚沙海卫氏全族,或者派人来抓她回去了。
……
“那张药方到了她手上的一周后,忽然国丧,说是皇帝突发急病而亡。”
柳新知说:“她告诉我她还来不及给皇帝用药,是在不能说是我与她图谋刺杀先帝,搞谋逆。毕竟,我的药虽有毒性,却要日积月累的吃,不是一次两次就管事儿的。皇帝的死,可真不是我做的。”
他这一番画蛇添足的辩解,并不叫祁盛感兴趣。
祁盛感兴趣的是:“先皇驾崩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带她走呢?”
毕竟,若是太后当初给柳新知一起归隐山林,也许后面的许多事情就都不会再发生了。
柳新知情绪低落下来:“她不肯同我走。”
“为什么?”
“她说,天底下没有比做太后更好的生活了。”
“啊?是吗?我以为年纪轻轻守寡,哪怕是在皇宫里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柳新知说:
“可是她说,从那日起,往后余生终于不会再有人拿她的终身大事当筹码,逼她嫁人,催她生子了。”
“她还说,做太后真的很好,皇帝与皇后都要向她行礼。”
“她一直嫉妒的卫芸娘,明明是她姐姐,当时日日都要向她行晚辈礼,伺候她用饭立规矩,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直到那个时候,柳新知才猛然意识到,卫芊娘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
那柔弱可怜的外表不过是她的工具,她内心的野望,哪怕是她不曾说,也通过她双眼中灼灼的恨意表达的一清二楚。
“她厌恨旁人对她的摆布,所以也留恋做太后的日子。”
是她不愿意走了。
在他渐渐地搭上了自己全部的真心,一心一意期待与她的将来时,她却决定停止再与他见面。
“那药方给了她,就无法收回,她为什么要用到别人身上,我确实不知。”
祁盛叹了口气:“这么说,还要去找太后聊一聊才行。她的嘴可不好撬开,师父你要不要去见见她,试一试能不能叫她重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