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盛不在别的地方,祁盛正在卫钧家的房顶上躺着。
他穿着一身暗卫专属的黑色短打,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人家的屋顶上,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耍小聪明。
发誓说什么他绝不去偷听——但二殿下发的誓,和他暗十七有什么关系呢?
要不是暗七暗八近来都忙得很,他当然可以不偷听,只叫暗七暗八这一对活宝来传话“直播”就好了。但如今没人可用,他只好自己上阵。
但是他如今已经在房顶上偷听了大半个时辰,除了被屋顶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之外,一无所获。
不为别的,只为卫夫人确实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她根本不认人,也无法条理清晰地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来来回回,也就是抓着卫柳的手哭,一会儿说“是娘对不起你”,一会儿又说:“你为什么不听娘的话。”
连名字也叫不明白,一会儿喊卫锦,一会儿喊卫柳。
锦儿柳儿的一阵乱叫,仿佛她也不知道她的女儿到底是哪一个,应该叫什么名字。
卫柳一脸怜悯地看着这个中年妇人,完全没法张口叫出“母亲”二字。
认真算来,这还是她第二次见到卫夫人的面,总觉得自己这位生母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硬说她与普通的陌生人有区别的话,大概也只能说她是个长得挺好看,但是脑子不好用的陌生人。
卫夫人虽然病得重,但是保养得不错,依旧是一张姣好的容貌,满头光亮柔顺的黑发,穿着也整整齐齐,显然下人们是很尽心尽力的。
可再怎样的精心照顾,她都无知无觉,感觉不到什么愉快。
不管当年的事情到底怎样,她原本安逸幸福的人生都被毁得不成样子了。
卫柳的手指轻轻地搭上卫夫人的脉搏,脉象纷乱中透著虚弱。
“外强内干。”卫柳地地叹了口气:“看起来仿佛不错,实际上身子底子早就不行了。如今神志一天比一天差,很快就会连自己吃饭都做不到,即便吃下去也很难吸收营养……”
卫钧沉着一张脸坐在一旁,听到卫柳这话时,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卫柳,问道:“你可有法子救吗?”
卫柳答:“你不该给她用那样的虎狼之药,这和害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卫钧没有答话。
卫柳接着说:“你不说我看脉象也能猜得到,你一定是给她喂过不少镇定情绪的汤药,可那些药虽然能叫她安静下来缓缓入睡,却也会叫她慢慢丧失理智和记忆。”
卫钧还是不吭声,只是颓然低头坐着。
卫柳便又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觉得她或许被皇帝污了身子,本就想叫她死?”
“胡说!”卫钧立刻反驳道:“我夫人又不是自愿的,不曾做错什么!什么污不污的?皇帝犯浑做下错事,要污也是皇帝自己污。”
“那是为什么?”
“我最初不知道这药会有这样的副作用,会叫她渐渐变傻。”卫钧不情愿地说:“等知道时,已经来不及了,这药还会叫人上瘾依赖,若是不吃这药了,她最初是亢奋发疯,随后就会开始自残。”
卫柳闻言一愣,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我可否看一眼药方?”她问道。
卫钧抬起眼皮看向卫柳,目光中带着疑问,仿佛在问她看药方做什么。
卫柳说:“好歹是我的……若是有得治呢?”
卫钧便站起身,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下一只木匣子,从中拿出一张药方来递给卫柳。
卫柳展开叠起来的药方,目光还没看清楚所有的药材呢,先看清楚了字迹。
她不由一愣,只觉得浑身都是一寒。
那药方上的字迹,不是别人的,正是她师父的!
卫柳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一眼卫钧,又低头强迫自己专心去读药方。
对她来说,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配方,不过她还是读得懂其中的药性。
原本只要稍稍调整下药性重的几味配药的份量,便是一碗安神静气,且毫无副作用的汤药了。
但就是这药的份量不对,反而叫它变成了慢性毒药。
按照卫钧所说的时间——自他夫人生了孩子起,就一直喝这个药来算,早就毒性入体,无药可医了。
卫钧在一旁说:“这药方是柳新知给的,他教过你吗?”
“是我师父给你夫人把脉后,专门开的药方吗?”卫柳问。
“那倒不是,这药方是柳新知当初开给太后娘娘的,太后送给了我。”
卫柳闻言一愣。
她师父擅长用毒不假,但好端端开这样阴毒的药方就实在是古怪了。
莫非,她师父与太后有仇?
可为什么太后不曾用这药,如今还能活蹦乱跳地找祁盛麻烦,反而是卫夫人喝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呢?
她目露困惑,随口问道:“我师父与太后认识?”
“若非先帝赐婚,”卫钧答:“柳新知原要入赘到我卫家,给如今的太后做夫婿的。”
???
!!!
卫柳的眼睛瞪得滚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卫钧却又说:
“大柳村是我卫氏祖先发家之地,也是我卫氏祖坟所在之地。”
“我当初叫他们带你去大柳村,也是想着有我卫氏旁支在那里,方便知道你的情况。”
“只是没想到,柳新知竟然也在大柳村居住,还化名为卫昔。”
“他藏得真好啊,谁能想到当年名满京师的天才神医,竟然甘心隐姓埋名,在偏僻的村子里当十几年的村医呢?”
“若非他藏得好,我早些能找到她,也不至于叫我夫人病得这样重。”
卫柳敏锐地发觉了卫钧话语中奇怪的地方。
她问:“他为什么要藏?”
卫钧答:“堂堂太后娘娘怎可在宫外还有恋恋不忘的情人?若叫先帝知道,岂不叫卫氏满门都要丧命?”
“所以你们做了什么?”卫柳微微蹙起眉心:“你们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之后,还要伤天害理地派人去杀我师父吗?”
卫钧也皱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满的辩驳:“斩草要除根,灭除祸害的事情怎么能叫伤天害理呢?”
卫柳:“……”
卫钧:“……”
卫柳看着卫钧,不说话。
卫钧扛不住了,他无能狂怒道:“我有什么错?我也是为了卫氏一族!再说你师父又是什么好东西?他给太后开那样的药方,难道不是恨情人另嫁,便要害死她吗?这样的人,也不比我强到哪里去!”
卫柳依旧没有说话,她还在努力地在脑子里理清所有的人物关系。
祁盛也扒在房顶,倒吸一口气:“卫柳的师父竟然想毒傻太后吗……”
正在这时,祁盛身边传来一个幽幽地声音,说道:“我才没有要毒傻芊芊,卫钧这是以己度人,阴暗之人看谁都阴暗,怎么能信?”
祁盛扭头,发觉柳新知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身边。
祁盛浑身一僵。
柳新知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你没发现我很正常,不是你武功不好,是我的轻功更好。”
顿了顿,他又有点骄傲地说:“卫柳轻功就不错,我是她师父,自然比她还好。”
祁盛压低声音问道:“当年这药方是什么回事?你写下它是为了给太后拿去毒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