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那字迹,分明不是旁人,正是暗一笔迹。
当初的暗卫都是卫芸娘从各地搜寻来的,有武学天赋的孤儿,从一开始就是奔著暗卫、细作和杀手培养。
暗一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也是学东西学得最快的,自然而然就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大哥和首领。
一直以来,暗八心里都因为暗一的死有些耿耿于怀。
自幼一起读书一起练武,一起学习杀人的本领,也一起畅享将来偿还了皇后教养的恩情后,重归自由时的生活。
虽然他们都是孤儿,却视彼此为可以托付生命的兄弟。
暗八恨暗一那几个怎么就那么听皇帝的话,为什么皇帝下令他就真的自尽。
可如今,他却猛然想起,当初他与暗七几人未曾听从皇令,而是潜逃了去找祁盛——说是为了最后向祁盛叩头告别,实际上是向祁盛求救——这个主意正是暗一的意思。
那时,暗一说:“一死而已,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怕小主人一向与你们几个玩得好,猛然知道你们死前都不肯去同他道个别要伤心。”
于是,暗八与其他几个兄弟一起去找了祁盛,被祁盛直接藏了起来,想方设法瞒过了皇帝。
现在想来,只怕是暗一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投靠了祁盛,与他商量计划好了一切。
否则,那时候才不过十岁的祁盛,哪里来的本事可以将一切遮掩得那般周密,甚至连卫芸娘都以为暗卫已经尽数折了呢?
既然早有准备,暗一与暗二、暗三的死想必也是假的?
他们的几个哥哥还活着?
一想到这个,暗八心如擂鼓,心跳声大得叫他的耳朵都觉得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皇帝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皇帝的一双嘴皮子一张一合的似乎在吧啦吧啦地说个没完没了。
“所以说……但是……朕以为……就是……一定……”
皇帝说了一大堆话,最终问:“道长以为如何?”
暗八:“……”
暗八毫无反应,他正呆呆地在想,暗一如果活着,而且藏在这宫中,那么他到底藏在哪里,是什么身份?
“道长?道长?!”
皇帝一连叫了几声都毫无反应,迟疑地伸手在暗八面前挥了挥。
暗八依旧没有回神。
皇帝又是一声大叫:“道长!!!”
暗八这才猛然回神,看向皇帝。
“道长方才在想什么?有没有在听朕说话?”皇帝沉声问,脸上写满了不悦。
这皇帝,自私又霸道,心眼比针尖还小。
暗八如果说自己走神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他一定会因此勃然大怒,反复逼问暗八在想什么。
而暗八如果说自己没有走神,句句字字都听得清楚,那皇帝一定会要他重复方才的话。
暗八不知道皇帝刚刚说了什么,事实上也不关心皇帝说了什么。
他只是平静地撩起自己的眼皮,懒散地看向皇帝,说道:“陛下,您惊扰了我与神祇的对话。”
“神祇?”
“玉皇大帝座下的执符御历含真体道人方才召唤了贫道的魂魄去,质问贫道此间事为何迟迟不能了,叫上天的旨意迟迟不能达成,天怒之下将要降下神罚。”
天可怜见,暗八纯属信口胡诌,只为了甩锅装无辜,他都不知道他在说一些什么东西。
但是神奇的是,皇帝竟然“听懂”了。
皇帝皱着眉道:“朕知道,道长你不止一次提醒过朕了,朕的大皇子祁时是天命所归,要立他为太子……因此还要册皇贵妃为皇后……”
“……”暗八顺着皇帝的话说:“陛下既然知道,贫道就不再多言了。”
“朕的圣旨都找人拟好了,只是朕不甘心。”皇帝又说:“倘若朕立祁时为太子,立卫锦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孙,将来朕去了,谁能保证祁时会将皇位传给太孙呢?”
暗八没想到,皇帝之前提到的,这么荒唐的提议竟然是认真的。
但是暗一没死,这叫暗八心情很好。
他心情好,就乐意顺着皇帝说话。
“陛下担心得也有道理。”他说:“陛下想怎么做呢?”
“朕想向道长讨一味仙药。”
“什么仙药?”暗八警惕地问。
皇帝莫不是想长生不老,去当太上皇,亲眼盯着祁时传位给别人?
他要去哪儿弄个药来骗皇帝那能长生不老呢?
暗卫的脑子里一时间转过了不少弄虚作假的念头。
但是没想到的是,皇帝开口讨要的却是:“朕想断了祁时的子孙缘,叫祁时无所出。”
无所出,自然也就没有自己的亲儿子可以接替皇位。
那么祁时死了,皇位就只能是卫锦肚子里那个孩子的。
暗八:“……”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初祁时那么想要孩子,就是因为觉得皇帝不立他当太子是看他无后,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说不准还会变成大臣们私下里的笑柄。
现在好了,皇帝因为祁时能生,硬是压着册封的旨意迟迟不肯发出,还跑来暗八这里讨教如何让人可以不孕不育。
要不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演戏,暗八的白眼都能翻到天上去。
皇帝问:“道长有这药吗?”
暗八答:“大皇子本就子嗣缘分稀薄,全靠贫道的丹药才能叫他府上的一位侧妃有孕。只要停了这丹药,将来他不会再有子嗣了。”
“那位侧妃的孩子,可有办法叫他夭折?”
那孩子还没出生,皇帝就想着叫他死,甚至根本不曾顾念他将会是他的长孙。
暗八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皇帝,回答说:“那是一位小公主,陛下不需担心。”
皇帝果然信以为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公主好啊!公主好!公主都是贴心的小棉袄。”
说著,他还拿自己的女儿们举例:“朕的二公主就很好,马上就要开开心心地出嫁去匈奴了,为朕的江山少说也能带来几十年的太平。祁时的小公主,将来一样可以嫁去匈奴,就像她姑姑一样,也算对得起皇家这些年锦衣玉食的养育。”
……
在皇帝口中开开心心的二公主祁云灵,此时正哭得双眼通红。
不为别的,只为她清点嫁妆,才发现自己的嫁妆竟然被皇贵妃克扣了大半。
这嫁妆是宫中和礼部操办的,太后帮忙整理。
可发到皇贵妃这里来,却被皇贵妃以次充好,换下来不少东西。
好比如说四十匹价值千金蜀锦,被换成了四十匹价值十金的织锦。零零总总,皇贵妃从祁云灵的嫁妆里搜刮走了数百万两白银,真正留给祁云灵的寥寥无几。
二公主鼓起勇气提起抗议:“母妃,我嫁去给匈奴的单于做阏氏,这样的嫁妆只怕叫人笑话!而且关外本就贫寒,什么都没有,女儿接下来就全要靠着这些嫁妆活……”
然而,“啪”地一声,皇贵妃给了她一个耳光。
“本宫怎么有你这般自私的女儿?”
她目光冷淡又失望地看向祁云灵,指责道:
“你就知道自己要面子爱虚荣,怎么不想想你哥哥如今有多难?他要当上太子了,使银子的地方本就多,如今家里还要添丁进口……”
祁云灵被皇贵妃数落得回不了嘴,又羞又愧又委屈,只能自己捂着眼睛哭。
哭了半晌也没人搭理,最终她突然想到:“我去求求我二哥哥呢?二哥哥一直都待姐妹极好,也许能帮我这一次。”
这年头一起,她一边擦眼泪一边吩咐:“来人,我要出宫去找二殿下!”
等到了祁盛的贤亲王府,却扑了个空。
祁盛和卫柳两人都不在家。
守门的元宝说:“王妃她回娘家省亲去了。”
“我二哥呢?陪着二嫂一起去丞相府了吗?”
“那倒没有。”元宝说:“但是殿下的行踪,没有他的许可,奴才实在是不好告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