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围困京城,将第一只蘸了黑油的火箭射向护城河对岸,城楼上那招展的皇旗的那一天,原本澄澈湛蓝的天空忽然响起一道霹雳。
片刻后,乌云席卷,暴雨倾盆。
皇帝站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中,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道长招来的好雨啊!好雨!灵雨一落,想必豆子都会化为天兵天将。”
笑过之后,他左右看看,对着庭院中堆积如山的黄豆,疑惑发问:
“为什么这些豆子还没变?莫非需要在雨水里泡得久一点?”
“道长人呢?德胜,快去请道长来。”
“德胜!”
“德胜?”
一连叫了三声,都没人应答。
他回身茫然四顾,问道:“德胜呢?”
一旁的小宫女跪下说道:“德胜公公病了,陛下昨日准他休息三日。”
“哦,是了,那德善呢?”
“德善公公他……”
……
无论是御前伺候的德胜还是德善,又或者御膳房的罗山,慈宁宫的春彩……事实上,只要是祁盛一派的人手,此前一夜已经尽数被卫柳与祁云娇抽调走。
年轻力壮的,不管是什么身份,总能轮班站到城墙上,往下丢石头把人砸个鼻青脸肿。
上不了城墙打仗的,总能煮个汤饼烤个干粮,让守城的将士们吃饱肚子。
“以前我总觉得二哥的人好多,如今却觉得少,不够用。”祁云娇一面把亲自捣好的药粉递给卫柳,一面轻声说:“嫂嫂,你该去歇歇。”
卫柳接过药粉,眼也不眨地倒在面前伤兵的胳膊上,盖住他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
“嫂嫂!”祁云娇再次催促:“你该去歇歇。”
卫柳自己也知道自己应该歇歇。
不过是止血、包扎伤口这样的小事,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把她换下去,替她把这件事完成的同样好。
可是,她叹口气,说道:“我便是去睡,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她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全是祁盛一脸苍白,满身死气的模样。
听说梦都是假的,但是这样的噩梦,她宁可把自己累死,也不想再做一次。
祁云娇也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家二嫂说的话做不得假,她近日来也明明累得要死,却无法入睡。
“说到底,都怪我。”四公主忍不住自我反省,她说:“我该早点想到大哥的蠢……”
“说起这个。”卫柳眉心微皱:“近日太忙,竟忘了祁时。皇帝还算安分,只是在皇宫里找道士在那里做法嚷嚷着要点豆成兵。祁时在做什么?可有将他捉拿关起来?”
“……”
“……”
祁云娇与卫柳四目相对,尽皆沉默了。
……
祁时站在东宫之中,正在照镜子。
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圆领袍,袍上绣著五爪金龙,乃是皇帝才能用的纹样与颜色。
“龙袍就是好看。”他笑着对自己身旁的太子良娣宋绣绣说道:“绣绣,你的女红做得真是不错,这龙绣得栩栩如生,比父皇现在身上那一件做得还要漂亮。”
宋绣绣敷衍地笑了一下,脸色有些惶惑地问:“偷穿龙袍,若是叫陛下知道了……”
“他知道了也不能如何。”祁时志得意满地说:“你知道吗,我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绣绣不明白……什么主意改了?”
“我原本想着,我要到站到城楼上去,与呼延荤粥当场和谈退兵。现在,我改主意了。”
“殿下现在要如何呢?”
祁时说:
“我要叫呼延荤粥打进京城来。”
“四皇妹她们几个女流之辈竟然可以调动京郊守备军和皇城禁军,留她们不得。”
“既然要叫呼延荤粥杀了她们,我想着,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
“像是什么皇帝啊,太后啊……都不必留着压在我头上了。”
宋绣绣倏然抬头,面露惊恐地看着祁时:“殿下,这……这是……”
祁时却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脸,笑着问她:“你夫君马上就要当上皇帝了,你高兴不高兴?笑一个给我看看。”
宋绣绣:“……”
祁时:“嗯?”
宋绣绣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
祁时这才满意。
这位古往今来,头一号说他是猪都会让猪大喊冤枉的“聪明”太子,高高兴兴地穿着他的龙袍,出了东宫。
路过他母后的寝宫,他在宫殿门口停了停,却没有进去,只是对着门想:
“自古来太后带着外戚干政的也不少,我母后也是个强势的人,倒不如叫呼延荤粥也一起处理了。”
走过皇宫外的金水桥,他回首看了看宫门上数排鎏金的大门钉,又想:
“到时候就叫呼延荤粥把人头都挂在这里,吓唬吓唬那些不知死活,总私下里议论说我不如祁盛的。”
走到城南门,面对拦上来询问的士兵,他冷笑一声,挥手叫跟在自己身后的几十名亲卫与对方缠斗在一处时,还在想:
“太不中用了,听说匈奴人善战,不如叫呼延荤粥留几个人来给我当亲卫……”
他就这样浮想联翩著,面带笑意的亲手放下了吊桥,打开了城门,为被护城河与守城军士拦在城外寸步难进的匈奴打开了通向祁国核心的通路。
他甚至还带着笑,给纵马而入的匈奴人指道:“沿着这条中轴路,一直向前,便是皇宫……”
话未说完,他突然感到心口一凉。
祁时愣愣地低下头,看到匈奴人的弯刀从他的胸口被缓缓抽出,带出的血喷涌著染红了对方踩在马镫上的靴子。
“……你……”他茫然地张口,然而更多的血从他的双唇中间涌了出来,堵塞住了他想要说的所有话。
他猛地向后倒去,一双眼睛中渐渐地失去了那充满了妄想的光泽,取而代之的是死气。
呼延荤粥不屑地瞥了一眼祁时,冷笑一声,微微调转缰绳,叫自己的骏马从他身上踩过。
随后,这位年轻的匈奴新单于振臂一挥,命令:“不要恋战,攻入皇宫后见男人就杀,见女眷就活捉!”
一旁有人嬉笑着:“女人嘛,兄弟们也好久不曾开荤了。”
“不急。”呼延荤粥说:“有你们开心的时候,但要先杀了皇帝,再抓了祁盛的妹子和老婆。”
毕竟,他深入祁国,也猜得到祁盛一旦发觉,一定会掉头来杀他个瓮中捉鳖。
到时候,祁云娇与卫柳两人,就会是他逼迫祁盛就范投降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