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反驳道：“王妃话说得轻松，只怕是自幼在村中长大，不曾有什么见识。王妃难道不知道匈奴勇猛，哪怕驻军全力抵御也未必能护得住京城？天要亡我大祁，又为之奈何？”
卫柳冷笑一声，问他：“你既然自诩比我有见识，那么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难道你们不懂，还需要我来教吗？还是你读了这么多圣贤书，却只学会了躺平等死？”
众人都被卫柳问得一愣。
谁也没有料到，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甚至有些沉默寡言的王妃，一开口竟然伶牙俐齿，并不好招惹。
所有人都都抬头看向卫柳，目光各异，但卫柳却丝毫不曾怯场。
她继续问道：“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虎符啊程序的，难道守备军的将领们都蠢到和这位反驳我的仁兄一样，没有虎符，就都呆著不动等著束手就擒，看着京城被破吗？”
沐姝闻言，眼睛一亮：“有道理，我沐家人在军中威望不浅，就算是天天去堵驻军的营寨大门，也得堵得他们答应出兵御敌！”
“粮草可能被劫去了又如何？之前的没有了，那就再买！再运！绕行没有匈奴的道路！难道他们能瞒过咱们的情报网，咱们却绕不过他们的岗哨吗？”
祁云娇也是猛然振奋起来：“说得对，他们一支军队快马加鞭偷袭过来，不可能沿路布置岗哨看守。”
还有人嘀嘀咕咕要说什么“打仗也没这么容易”，又或者“王妃不懂，这事还要从长计议的”……全都纷纷被卫柳高高在上，瞥过去的冰冷目光吓得住了嘴。
真是奇了怪了，这娇娇嫩嫩的小娘子，站在桌子上往下俯视的模样，莫名就显得高大伟岸起来，甚至颇有几分祁盛那无论遇到何事，都冷静自若，杀伐决断的模样。
他们甚至怀疑，站在面前的王妃在这一刻是被贤王殿下附了身，叫他们习惯性被压制得不敢再有疑议，只能俯首帖耳，奉命行事。
争执声渐渐停息，众人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列人脉关系的列人脉关系，管钱粮的开始算钱粮。
听天命之前，总要先尽人事。
卫柳人前镇定自若，人后却握著拳头给自己打气。
加油啊，她对自己说，祁盛肯定会有办法的，只要我们可以再坚持坚持，等到他发现祁时和匈奴之间做出了什么愚蠢的勾当。
……
祁盛并不知道祁时可以蠢到刷新人的三观。
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发觉了事态不对。
他在边境参战，皇帝给的职衔实际上是督军。真正的大军元帅，乃是镇国将军沐英。
沐英发觉粮草延误了三日还未到时，便带人来寻祁盛讨主意。
“殿下，臣担心后方有失，莫不是京中出了什么问题，导致粮草运不出来了。”
左将军安祺闻言，在一旁说：“也许是天气不好，或有什么意外，导致粮草押运耽搁了？”
右将军安裞却道：“书信未曾断绝，唯独粮草不曾及时到达，只怕是真的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安祺问。
安裞挠挠头顶，说道：“我总觉得，匈奴人的营帐少了不少。”
“两月前你亲手杀死了呼延淳厚，之后匈奴的帐子里就闹了一阵，还是有不少匈奴人心生退意。”安祺说：“就我所知已有两部军马离开向西部去寻找新的领地去了。”
沐英补充：“如今新的单于人选未定……”
他没能把他的话说完，因为祁盛忽然站了起来，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盯着他。
“殿下？”沐英问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新的单于人选未定，如何会已有部众离开？”祁盛沉声询问：“他们不在乎自家单于是谁？着急到连参加个继位仪式的时间都没有？”
“这……”沐英答不出来。
祁盛又问：“呼延淳厚死了，继位的理应是呼延荤粥，这两年一直是荤粥跟在他身边，功劳甚大，威望不小，无人可及。何来的继位人选之争？”
“这却未必，呼延淳厚是有自己亲生儿子的，他的阏氏难道甘心让自己的小叔子做单于，让她们母子去喝西北风么？”沐英摇摇头：“这小叔子与亲儿子，总有一争吧？”
安裞在一旁反驳道：“匈奴可没有这个道理。呼延淳厚的长子只有十二岁，生母已经死了，他现在的阏氏是前两年才娶的，儿子只有一岁多。”
“他的亲生儿子年纪都小，不能扛起单于的重担。”祁盛说。
“不错，”安裞又补充道：“再者，匈奴人的规矩，若是呼延荤粥成为新的单于，他要娶哥哥的阏氏做自己的阏氏，将哥哥的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来抚养。”
所以，对于阏氏来说，与其支持自己亲生的一岁多的幼儿，又或者支持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十二岁的继子，还不如支持自己小叔子上位，然后继续做她的阏氏要好。
沐英叹了口气：“你不说，我还真是一时忘记了匈奴人这乱了天伦的习俗。”
“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习俗。”安裞说道：“这反而杜绝了匈奴单于意外死后，因为新的单于人选难以决定而导致的内乱。”
沐英看着安裞，安裞也看着沐英。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才一齐猛然反应过来：“既然不会有人选争执，为何新的单于还未决定出来？！”
祁盛说：“或者，你们应该问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呼延荤粥去哪儿了？为何迟迟不能出现完成单于继任大典？”
沐英这一下也坐不住了。
他跳起来，一把抓下挂在军帐中的地图，平铺在几人面前的桌上，指著开始分析粮草运输的路径。
分析著分析著，几人渐渐发现，有那么粮草必经之路附近，有几个小城池的官员，并不是祁盛一党，与他们并不熟悉。
“这就意味着，如果这些城池失守的话……”
“他们的求援信和军报，不会发来我们这里，而是会发向京城。”
“等到京城消息再传回来，我们知道的时候，只怕呼延荤粥都可以端掉我们整个后方了。”
“或许京城的消息也传不回来了，毕竟整个后方都要被端掉了。”
安祺和安裞在那里左一句右一句的说，说得沐英摸著胸口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而祁盛却皱着眉，盯着地图，突然说道：“不，不对，呼延荤粥的目的不是端掉我们后方，断了我们粮草，对我们前后夹击。”
“怎么说？”沐英问道。
“若是要阻断我们整个后方的支援，京城与我们之间的一日一信早就应该断了，但是我们今日还有收到信报。”祁盛说道：“他只怕是率领兵马，直奔京城而去。”
所有人齐齐吸了一口冷气。
“不过这也不全是坏事。”
祁盛又说：
“新单于不在，这边匈奴与我军的对战就不会是真刀真枪的拚命，他们也会保留实力等待呼延荤粥送来的消息。”
“所以，边境如今的兵力可以拨出一部分来而不至于影响边城防守。”
“我们需要就地筹措军饷，安抚士兵。”
“我们还需要有人率军回援京城。”
沐英抬眼看向祁盛，祁盛也回看向他。
“这些都只是殿下的推测，并无其它实据，若是殿下推测错误……”沐英有些迟疑。
安裞在一旁忽然说道：“好久不曾收到太子妃的来信了，不知道太子妃近况如何。”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相当突兀。
可是沐英的态度却立刻转变了。
这位老元帅说道：“殿下向来算无遗策，老臣信得过殿下的判断。臣愿意率军驻守，斗胆再请右将军留下帮忙筹措军饷。请殿下与左将军回援京城吧。”
毕竟，如今的太子是祁时，太子妃便是沐姝。
沐姝不是旁人，正是沐英的嫡女，宠在心尖上的掌上明珠。
京城若有失，沐将军简直不敢想象自己要如何面对女儿的死讯，再小心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