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柳心中怒火暗烧,脸上倒是显得平静极了。
她放下手中原本在研制的——要给卫夫人用的药粉——起身拿了药柜中的另一味,叫做鱼腥草的药。
鱼腥草又叫臭嗟草,原因无他,味道难闻罢了。
卫柳大手笔地抓了两大把晒干的鱼腥草,大概有二两多,放进了药碾子里碾制成了粉末。
随后烧上一药罐的开水,将这些粉末倒入。
她一面捏著自己的鼻子,忍耐这冲鼻的腥臊味儿搅动这黑糊糊一样的液体,一面在心里想:“都怪祁盛,要不是他气我,我何必要煮这种东西。”
这下好了,还没把这玩意儿端去恶心祁盛呢,她先把自己恶心了个透顶。
待到火候到了,这一大碗鱼腥草糊糊被从锅中倒入碗中的时候,卫柳捂著口鼻甚至有些作呕。
她急忙拿出个骨碟来扣在这药碗上,想要将这味道压下去。
随后,卫柳才袅袅婷婷地把这一碗特制“补药”放到了托盘上,准备端去给祁盛。
半路上,她遇到了满脸喜色的暗八。
暗八瞧见她时,她正端著那药,侧头对着花圃反胃,努力忍着不要被熏吐了。
才得了新名字——而且不是什么魔蘑菇菇之类的新名字——暗八喜上眉梢,也更加喜欢开玩笑,远远地便问:“王妃可是有喜了吗?恭喜贺喜呀!”
卫柳蹙起眉来,远远朝着他一招手。
暗八开开心心跑过来,说道:“属下今日得了殿下赐的新名字,才在殿下那里谢了恩,正想着再向王妃磕个头——呕……这是什么?!呕……”
话说到一半,近前一股极其猛烈的味道冲鼻而来。
饶是暗八身经百战曾百胜,也要拜倒在鱼腥草这过于浓郁的味道中,开始作呕。
卫柳反而眉开眼笑,幸灾乐祸道:“看来你是有喜了呀,恭喜贺喜呀!”
暗八悚然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自然是煮给人吃的。”
“给殿下吃的?”
“是呀!”卫柳说:“好久不曾给他炖补汤了,我今日便炖了一小盅。”
暗八摸著自己被这诡异味道冲散了的,所剩无几的良心,劝说道:“这样恐怕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
暗八挠挠头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卫柳露齿一笑,满脸灿烂地问他:“要么,你替你家殿下喝下去?”
!!!
暗八一脸惊恐,摇头道:“不不不,王妃亲手做的补汤,属下何德何能可以喝呢?还是送给殿下吧。”
“但是你刚刚说不妥……”
“不不不,我说错了,妥当得很!就该给他!”
暗八一面说,一面向后退。
退著退著,他干脆跑起来,脚下用力窜上了屋檐。
“殿下在书房,王妃去寻他便是,属下……属下便不耽搁王妃啦!”
说完,他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脚下开油,跑得飞快。
卫柳再一次被他逗得直笑,连手中这汤的味道都觉得没有那么刺鼻难闻了。
她一路端著这一碗汤,按照暗八指的方向去了书房,果然看到祁盛正坐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殿下。”卫柳叫道。
祁盛侧头看见她,一愣:“好端端地,你怎么管我叫殿下?”
平日里卫柳有时叫他喂,有时叫他祁盛,有时叫他十七,有时叫他侍卫大哥,最近偶尔也会叫他阿盛……忽然叫出“殿下”两字,只让他觉得生疏诡异。
但更诡异的,是卫柳送到他面前的那一碗“补汤”。
卫柳说:“我为殿下亲手做的,殿下尝尝?”
“……”
“殿下?”
祁盛的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慌张,问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卫柳答:“殿下这是哪里话?殿下作为即将奔赴边关,统领三军,对抗匈奴的救国英雄,怎么可能会有错?”
“!!!”
卫柳咬著一口银牙,盯着一脸无措的祁盛,催问道:“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祁盛结结巴巴地回答说:“柳、柳、柳儿……你听、听、听我解、解释。”
“好啊,你解释。”
“这个事儿吧,我……”
祁盛无助地看着卫柳,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去,因为他发觉自己不管说什么好像都像是在狡辩。
他当然是想过要提前与卫柳说的——但是他只是想,晚一点和她说,等一切都布置好了,可以说明白即便前线危险可他一定会平安归来,让她可以更安心的时候,再叫她知道。
可是,如今卫柳却在他主动提起前先知道了。
也无需问,不是暗八暗七之类的说漏了嘴,便是四公主说漏了嘴。
毕竟卫柳为祁盛解毒,祁盛帮卫柳一步步探清了当年的往事,种种曲折之中两人都见过了对方最不堪的过去,却也见过了对方最耀眼的模样。
如今,祁盛和卫柳之间只有彼此的情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祁盛再有什么事情,众人只会下意识地以为卫柳早就知道了,很难会想到要特意避开她不谈。
祁盛垂眼想想,起了几分自责。
现在的布置也不算周全,她还是知道了,而且没办法完全放心,还要生一肚子的气,连这种闻起来就惊天地动鬼神的难喝东西都熬出来了。
早知今日,宁可再早一点自己直接告诉她……
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才能让卫柳消气呢?
祁盛想来想去,想不出安抚气鼓鼓的爱人的办法来。
他愧疚极了,嘴巴张开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解释,到头来只憋出一句道歉来:“对不起,是我错了。”
说著,他伸出手便端起卫柳托著的那只碗,眼一闭心一横,张嘴准备速战速决,吞下去早死早超生。
然而他手腕用力,却没有抬动。
卫柳抓住了他。
如玉一样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坚实的小臂,秋水一般的双眸紧盯着他讶然抬起的双眼。
她对他说:“你既然道了歉,知道错了,就不用喝了。”
他愣住了,没想到她这么好哄。
她却觉得他这样傻愣愣的样子,看着又可爱又可怜,忍不住俯下身凑近她,手中用力将他的手臂死死按在椅子的扶手上,两片柔嫩的花瓣碰上了他的薄唇。
一时间,祁盛只觉得春暖花开,万籁俱寂。
卫柳却想:“滋味不错,还带着些墨香,幸好没叫他真的把那鱼腥草喝下去,否则哪里有这人间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