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外头的梆子打了三下,大理寺院内依旧灯火通明。
少卿厅内,屈非白端坐上首,将最后一份卷宗扔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小口啜着。
坐在下边两侧的人仿佛也松了口气似的,纷纷端起茶盏小口抿着。
其他人早已被屈非白放走,只留下大理寺卿温都仲儒,大理寺的司务和评事二人和刑部尚书郭九仪及都察院御史谢南岳。
一整个下午,几人先是将灵州的案子议了,又赶着把卷宗做了出来。
这会儿,一个个都已现了几分倦意,可在这位爷跟前,也只能勉强撑着。
“卷宗做的不错。”屈非白将茶盏搁下,身子往后一靠,懒懒掀起眼皮扫视众人,“房从之与他女婿的这个案子,你们怎么看?”
他抬手一指,“郭九仪,你们刑部先说。”
郭九仪直了直身,却始终不知该怎么开口...
这案子审的可是这位爷的岳丈和连襟...他实在是不敢妄言。
不光他不敢,在场几人谁都不敢先开这个口。
谁都不知道这位爷是真的大义灭亲还是就想这么走个过场给宫里头那位万岁爷以及朝臣们看...
眼下还无人明了。
“这...臣以为...“郭九仪把话吞了又吞,将眸光朝对面瞟去,“臣依大理寺的意思便是...毕竟,这最后定审的...还得是大理寺这边...”
闻言,温都仲儒及大理寺另外几人眸光全都往郭九仪的脸上怼去。
好小子!你还真是会推锅!自己不想做头一个恶人便说一句漂亮话将其顺势推给大理寺!
温都仲儒又转头去瞧上边人的脸色,可那人又阖上了眼皮。
显然,郭九仪的话他没有任何的意见。
没法子了,温都仲儒清了清嗓子,冒着险试探,“郡王,臣以为,朝廷让灵州兼并土地本是好事一桩,是这李其仁仗着万岁爷的抬爱太把自己当了回事儿!便不把万岁爷的圣意放在眼里。”
“若是不好好处置一番,只怕往后会有人效仿啊!”这番话说罢,他抬眸去看那位爷的神色,无甚变化。
他的心放下来了一点儿,“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祖上到底是有从龙之功,他自己也颇为上进!若是罚重了,岂不是伤了平南老将军一干朝臣的心?”
“再者,说到底,此事上头他还是受他的岳丈房从之挑唆才犯下这般过错,这么说来,臣以为,重罚房从之,轻罚李其仁及其家眷,如此,也算是各有交代了!”
话落,好一会儿,屈非白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
下边几人互相看了几眼,神色皆黯淡了下来。
温都仲儒的心里头开始打鼓,难不成自己这是没说到这位爷的心坎上?
难不成给这位爷真的只是想走个过场给宫里头那位看?而不是真的想重罚房从之和李其仁?
半晌,还是谢南岳先开了口,“温都大人,我觉着您这话说的太过了吧!怎么说那房大人都是郡王的岳丈,怎么能重罚呢?您...”
“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岳丈他又如何?”郭九仪淡淡瞥了谢南岳一眼。
“欸你...”
谢南岳的话还未说完,屈非白睁了眼。
他定了定神,看向温都仲儒,“那就按卿事说的办,先把人押在御史台,明儿再议怎么罚。”
话罢,将盏中茶饮尽,起身往出走。
下边几人一怔,对望一眼,终于是缓了口气,也起身跟着往出走。
玉山早已在门外候着,屈非白刚迈出门槛,玉山便将手中的薄氅抖开仔细覆在了屈非白的肩上。
他绕到前头,正欲给屈非白将带子系好,却被屈非白抬手拂开。
屈非白转了半个身,偏着头,觑着眼睛去看温都仲儒。
几人见屈非白将身子转回,皆垂手两侧站定了。
“仲儒。”
“臣在。”温都仲儒往前迈了一步。
夏初的后半夜风还是凉的沁骨,屈非白抬起一只手,骨节白皙的指节将大氅拢了拢,“其他人先走,仲儒留下。”
其余几人应声,往台阶下退去。
“你女儿身子不好,依本王看,是不是回娘家养养为好?”深夜空荡的庭院,屈非白的声线淡淡的。
温都仲儒眉心一跳,猛地抬头,“敢问郡王爷,嫡福晋是哪里不适?”
屈非白呵呵一笑,抬手拍了拍温都仲儒的肩,“你自己女儿身上有什么病,难道你这个做父亲的当真不知道?”
“回吧!”屈非白将手摆了几摆,没等他应声便转身往台阶下走去。
屈非白大踏步往前走,身后的氅衣一起一落的随风摆动着。
温都仲儒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自己女儿什么病,他自是知道的。
只是,他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位贵婿让自己的女儿回娘家养病,究竟是养一阵子,还是养一辈子...
进府门,绕影壁,刚踏进承运殿的院子,屈非白便看着前头远远一盏风灯往自己这边飘来。
“这么晚了,是谁在外头走动?”玉山不禁出声道。
话音刚落,前头人就说话了。
“郡王爷您回来了,奴婢是老福晋院儿里的,老福晋让奴婢等着您回来后再回老福晋的院子。”说话间,那人已经走到了屈非白跟前,他定睛一看,是个小丫鬟。
“老福晋可是有吩咐?”玉山忙问。
小丫鬟点头,“老福晋说了,郡王爷您今儿不能在承运殿歇了,得到东院的侧福晋那儿去。”
屈非白:“.....”
转眼到了东院门口,小丫鬟将门叫开,提着风灯将屈非白送进去。
遣人来伺候洗漱了,将屈非白送进正屋,又嘱咐了东院上夜的奴才们几句,这才出了院门。
房内的蜡早已熄了,屈非白没有叫奴才来点灯,关上门定了定神往内室走去。
今儿月色极好,透过窗棂将房内照的朦朦胧胧又有那么些亮堂。
说来,房铃过府这么些天,他还是头一次在晚上踏进这院子。
他缓步走到榻前,站定。
如水的帐幔将里头的人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他想抬手去掀那帐幔,却两次伸手又缓缓放下。
想着那日房铃看屈玄的眼神,他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
罢了...他与她...应是没什么缘分...
可刚要抬脚,里头却传来一道梦呓般的嘤咛。
紧接着似是翻身之时皮肉磨蹭锦褥的声音。
一时间,那阵酥麻的感觉又从他的心口传遍了四肢百骇。
他感觉连带着他的太阳穴都突突的跳。
他仰头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却吸进一股从未闻到过的清香。
终是没能忍住,他转回身抬手将那帐幔缓缓掀了开来,探寻着往里看去。
眼前的一幕直让他感到浑身瞬间血脉喷张,燥热无比。
繁花锦褥之上,一具玉体就那么慵懒的侧呈在他的眼前。
一丝不挂...
通身羊脂玉般洁白,如水的月光尽情的铺洒在上头,似是一颗夜明珠在泛光。
方才在大理寺的那般克制矜贵相几乎全都没有了,他的眸光收不住,把人从乌黑的头发丝看到了涂着鲜红豆蔻的如玉的脚趾尽头。
只一瞬间,那重重叠叠的山峦便令他口干舌燥的厉害。
他猛地放下帘子,喉结迅速地滚动着,脚步一步不停地往外走。
可到了门边,刚要去开门,便听得外头有人压着声音说话。
“爷,您别为难奴才们,您就安稳在侧福晋的房里睡上一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