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克迈见屈非白没有帮他说话的意思,知道自己这颗项上人头不保,赶紧上前跪在了屈玄的脚边,“亲王!臣冤枉啊!臣...”
“冤枉?”屈玄一手负在身后,垂眸睨视着脚边的人。
另一手用手头的那把象牙镂空折扇敲了敲熊克迈冠儿上的那枚红色珊瑚珠子,眉目冷冽,“要不要本王现在就把吏部和都察院的人都叫来查查你这位西北太守的帐啊!”
...
出了军机处的院子,屈玄撩袍上轿,一只脚都已经迈上去了,却听得身后一道冷声传了来。
“亲王。”
他回身,那人一身玄色衣袍,端正站在那里,身后侍卫林立。
屈非白缓步走到屈玄跟前,朝他身侧的人看了一眼,屈玄抬手,几人即刻退到了一旁。
“屈玄。”屈非白压低了声线,淡漠的眸间透出一股警告之色,“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不让李其仁背锅,根本不是顾及先帝爷的脸面!你是为了本王的侧福晋房铃!”
屈玄眸色深沉,半边唇角微扬,绽出一丝幽笑,“非白,你方才也说了,她已经被你休了,已经不是你的侧福晋了,本王究竟是为了什么力保李其仁,你不必操心。”
“现在,你需要操心的是,熊克迈丢了官儿,会不会在诏狱里头把他这些年贪墨西北的那些银子送哪儿去了给说出来。”
屈非白抬手点了点屈玄的肩,“对!熊克迈是在替我敛财,可是那又如何?你这位多铎亲王又有多干净?灵州的亏空是如何造成的?你屈玄敢到万岁爷跟前说实话吗?”
屈玄淡淡一笑,没有再应屈非白的话,转身上了轿。
...
“主子,主子!您的手都洗红了!让奴婢来!”冬梅蹲下身子去抢房铃手上的湿衣裳,却很快被一旁的一个婆子上前推了一把。
“我们姨娘说了!这些都得二小姐一个人洗!谁都不能帮手!”那婆子站在房铃跟前,趾高气昂的瞪视着冬梅。
“这话就不对了吧?我们把衣裳洗完便是了,因何还非得是我们主子亲自洗完?你确定这不是你们姨娘在故意为难我们主子?”思云将冬梅拦在了身后,看着那婆子冷声道。
那婆子嘴一瘪,往后退了一步,“那老奴就不知道了!总之,我们姨娘说了,这些个衣裳都得是二小姐亲自洗出来!”
“老奴劝你们啊!若是不想让二小姐多受累,就不要插手!否则,你们帮着洗一件,外头就再往这院里送一件!你们自个儿掂量吧!”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冬梅听不下去了,抬手就指向了那婆子的脸。
思云也着实动了气,看向那婆子的眼神愈发的凌厉了起来。
“罢了,我洗便是,你们两个,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本就想着借住个几日,房铃不想再惹是生非,只想着息事宁人。
“可是主子...”冬梅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房铃回身瞪了一眼,思云见状,只得扯着冬梅往屋内走去。
那婆子笑了,低头看着用尽气力搓衣裳的房铃,“这才对嘛!二小姐,老奴看出来了,您是个聪明人,人生在世,适当的审时度势才是上上策。”
“您现在是落魄的凤凰了,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连只落毛鸡都不如!您就得乖乖的听我们姨娘的安排!谁说您洗不来衣裳?这不是洗的挺好的嘛!”
话罢,那婆子眸光往搓衣板上那几根纤指上瞄了一眼。
郑姨娘是专挑了几盆粗使下人们的脏衣裳给房铃送来的,全都是粗布麻衣。
平素连凉水都不曾沾的一双柔荑哪里经得住在搓衣板上揉搓这些个粗麻布。
那婆子受郑姨娘的唆使,往水里加了大量的土碱。
粗布麻衣的揉搓加上土碱水的浸泡。
仅仅一刻钟下来,那双手的皮肉就已经变得通红不堪,掌心和手背也都已经破了好几处皮。
房铃疼的眼夹身生泪,直吸凉气,却也只得咬牙继续在搓衣板上继续揉搓那些个粗布。
那婆子见着房铃的隐忍模样,好似更得意了似的,朝后头扬声道:“来人!再给我们二小姐加一斤土碱!瞧这衣裳脏的,我们二小姐的手都被搓烂了!多加点子土碱!衣裳好下灰!”
房铃置若罔闻,只是硬生生将眸底的眼泪咽了回去。
抬起胳膊抹了下额头的汗,一下一下将搓衣板上的衣裳搓的更使劲了。
不知是在宣泄她自己的无能,还是在宣泄对郑姨娘和父亲的憎恶。
亦或是...在宣泄对屈非白的...恨意...
这么个时候,她的心里反倒对申兰和温都氏都厌恶不起来了。
她知道,在那王府,同为女人,她二人同她一样,都是可怜之人。
只不过,温都氏有个好父亲,申兰有个好表姐。
而她的身后,空无一人。
如同汪洋上的一叶扁舟,臭水沟里的凋零花瓣。
没有一个港湾能让她安心停靠,亦没有一只素手能将她毫发无损的打捞。
尽管日子已经烂的不能再烂,她也只能自个儿一个人扑腾。
“这帮畜生!”冬梅站在屋内,隔着一道窗看着房铃的背影,一手紧紧攥着桌沿,指尖红的发白。
眸底雾气弥漫,眼尾通红。
“难道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吗?”冬梅回身气冲冲走到了思云的身边,“你就没瞧见主子的手都成什么样了?”
思云站在榻几前,打开一包药倒在了药锅里,端了往后院走去,冬梅紧紧跟了上去。
“我都有些怀疑了!你心里头究竟还有没有主子!这会儿主子正受罪呢!你倒好!风轻云淡的!我瞧着你一点儿都不急呢!”
思云依旧不理会冬梅的吵嚷,没听见似的,用火折子点了火将药锅往炉子上摆去,拿起扇子扇火。
“我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怎么着!”冬梅动了气,一把将思云手里头的扇子夺了过来恨恨摔在了地上,而后瞪视着思云。
思云这才看向冬梅,二人对视好半晌。
“瞧你,又冲动了不是?不看着怎么办?难道去闹?去打?在这房府,咱们是吵得过还是打得过?”
“怎么?你还觉得咱们主子挨老爷那四个耳光挨的不够?”
“这便罢了,因着小主子,现在郑姨娘更是又有了新手段,不是咱们没脾气做缩头乌龟,实在是眼下的形势若是闹起来,咱们只有吃亏的份儿!”
“主子昨儿不也说了么?也就忍这么几天,休书一到,咱们立马就搬出去。”
思云一番话,冬梅的情绪平稳了不少。
“这其中缘由我不是不懂,可我就是看不得咱们主子受罪!”说着,她朝隔着过道朝前院望去。
“少夫人今儿也不过来了!这房府就没一个真心心疼咱们主子的!也不知道小主子今儿怎么样了....”
思云起身,“别乱说,少夫人不是那样的人,今儿没来,想来是被事情绊住了脚。”
“这样,你守着主子,我往少夫人院里去一趟,看看小主子,顺便再向少夫人讨些金疮药来,主子手伤着了,待会儿衣裳一洗完就得赶紧处理伤口。”
“好!那你赶紧去!这儿就交给我了!”冬梅抹了把眼泪,将地上的扇子捡起,坐到了药炉子跟前。
思云点头,“瞧着点火候,千万别煎坏了,这几日,主子吃不上饭,得全靠这药吊命呢!”
冬梅使劲点了点头。
还未到谷怀瑾的院子,思云便被一迎面走来的丫鬟给叫住了,“好姐姐,你便是二小姐身边的思云吧?”
思云未急应下来,先打量了其一眼。
这丫鬟穿着锦缎,并不朴素,手上耳上皆有首饰,很是有一番体面,一瞧便是哪个院的大丫鬟。
可这人思云没见过。
“你是哪个院的?”思云谨慎道。
“我是少夫人院的,我叫榴花!是二小姐出阁后我到了少夫人的跟前伺候,想来,姐姐是对我没什么印象的!”
思云思忖片刻,忽地笑了,点头道:“哦,我记得你,上次你们少夫人病了,查病因的时候,你帮的还是大忙呢。”
榴花点了点头,却似乎很没心思说这件事,急切道:“姐姐,你可来了!”
这话听着不对劲,思云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敛了,“怎么?你在等我?还是等我们主子?”
“今儿一早!”榴花朝四周望了一眼,见没人,将思云拉到了墙根,“郑姨娘将我们少夫人禁了足!你们小主子也被郑姨娘派人给接走了!钱妈妈想跟着去,他们也不让!”
“郑姨娘不让我们院的奴才出院子,这信儿一直递不出来,我们少夫人都急坏了!”
思云的心一沉,“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是从后院的一个小洞钻出来的!好姐姐,你赶紧想想法子吧!我们少夫人担心小主子被...”
思云知道,房京墨虽不是房铃亲生,可房铃却对这个孩子上心的很。
郑姨娘的手段又一向脏的很...
这么一想,当即便淡定不起来了。
她沉思片刻,拉住了榴花的手,冷静道:“现在,我跟你到后院小洞那里去,你回去寻些金疮药给我,我们主子手被伤了。”
“其他的事儿你们就别管了,转告你们少夫人,千万不必心急,我们主子定然不会怪她的。”
榴花点头,“姐姐跟我来!”
恪亲王府。
“主子爷,嫡福晋来了。”
屈非白正站在榻前,张着双臂由着女婢们给他穿戴。
闻言,眼皮都没掀,“告诉她,本王紧着入宫去,她若有什么事,由你传话给本王便可。”
声线冷冽,似淬了一层寒冰。
玉山躬着身子站在软帘下,抬眼去瞧里头那人的脸色,声线低了低,很是小心翼翼地,“嫡福晋早有话儿,说今儿一早,非见您一面不可...说是...有要事...”
一女婢正将一条金流苏玉牌腰挂往屈非白的金缕玉带上挂去,被屈非白抬袖拂开了。
气力有些大,险些将那女婢推倒在地,显然是很不耐了。
这位爷虽脾性不好,却从不为难在他身边伺候的女婢的。
平素不同女婢们多说一个字,若有伺候不当的,也只是当即命人将其打发出去不让在跟前伺候了。
却从未有过这般动气搡人的。
几个女婢当即面色惶恐,皆低着头跪了下来,玉山看着这场面,心里头也不由得一紧。
屈非白抬脚往案前走,木着脸,“叫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