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亲王府。
承运殿。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大殿,几缕浮尘随着燃香的烟气弥散半空。
光随意落在几架多宝阁之间,又折到长案前,有些昏黄。
殿内寂静,垂手站在殿中的两位大臣忍不住相互看了一眼,微微抬眼往长案后看去。
屈非白端端坐着,一手撑着椅扶,另一手拈着手中的题本看了又看.
极认真的,只是,神色不显。
这不紧让殿内其他人心底忐忑。
片刻,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的,屈非白抬手将手中的题本往其中一名大臣的头上砸了去。
被砸的大臣未敢吭声,头垂得更低了。
屈非白一手托着长案豁得站起身,负手往外踱出几步。
又猛地回身抬手指向那个大臣,剑眉微蹙,眸底杀意涌动。
“坎布托!灵州的兵你撤不回来!南安的空响你也给爷查不清楚!”
“这官儿你到底还能不能做!不能做就赶紧滚蛋!”
“你误了爷的事儿!爷就抄了你的家!”
话罢,他抬眸朝外看去,声线冷冽决绝,“来人!摘了他的顶戴花翎!拖下去!即刻派禁卫军!把他的宅子给爷围了!”
坎布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按说以往他也犯过比这更大的错处,可那也只是停了半年的俸禄。
今儿这位爷明明知道南安亏空的内幕,却要让他遭如此大难...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这与他心里的预期差太多了!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今儿这是撞在这位爷心情烦躁的时候了...
可这位爷一向都是说一不二的,他说出的话从来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可外头的侍卫已经疾步走到了他身后,说话就要拿人。
他抬手扬声,“慢着!容我再跟主子说句话!”
“主子!南安的空响不是奴才不查!那怎么说都是多铎亲王的地盘儿,奴才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您也知道,那些亏空一定是进了多铎亲王的钱袋子里!可奴才又不能一上去就查亲王的帐!奴才只能先象征性的查一查他在南安手底下的那些个官儿,可那些个官儿一再的不配合...奴才实在是...”
可屈非白将眼睛一闭,缓缓背过了身去。
“坎布托!你自己说!主子给过你几次机会了!”见状,一直坐在南墙根下的一位大臣站起了身,抬手指向坎布托,“多铎亲王又如何!明明是你在暗中串通他屈玄一直在拖延时间!坏主子的好事!你自己说!是也不是!”
看着主子那无动于衷的背影,坎布托知道这位爷是彻底的弃了自己这颗棋了。
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自己没有魄力给那位多铎亲王来硬的。
现在,倒把自己弄到了个走投无路!
事儿确实是没能办成,他也没脸再狡辩几句。
“奴才给主子...跪安了!”他躬身伏地,给屈非白叩了一个头,哽咽出声,“奴才为主子死,心甘情愿,只希望主子能够善待奴才的家眷...”
话落,起身由着侍卫们将他架了出去。
“哥,其实,坎布托只是缺乏一些魄力!说到底,还是屈玄太过狡诈一直指使他手底下那帮人耽搁坎布托办差!”坎布托被架出去后,九贝勒屈景起身走到了屈非白的身边。
“主子,九贝勒说的极是,依奴才看,多铎亲王平素一副病秧子模样,心思却是最为狠辣的!”
殿中的另一位大臣附和,“他这是在分裂您身边的人啊!您若是就这么将坎布托处死了!岂不是中了他的计!下一个,就不知道会是您身边的谁了!”
屈非白回了半个身子,脊背稍微弯了些,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往腰间扶去。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朝他看去。
他缓缓抬头往窗外看,眸底晦暗。
好半晌,才将眸光转向方才砸了坎布托的那题本,缓声开口,声线低沉。
“你们说的很对,这是屈玄的阴谋没错,南安的亏空,是他为之,不给坎布托查,也是他计谋的一环。”
“原来您早就知道了!”两位大臣齐声惊叹,“那您为何还要处死坎布托?”
屈非白站直了身子,缓步走到那题本跟前,弯腰将其捡起,搁回长案上,食指在上头轻叩几下。
“为什么?因为万岁爷也拿这个多铎亲王没得办法!”
“天要让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想要彻底的扳倒这么个大佛,就必须先因他死人,还得死的足够多!”
屈景眼睛一亮,“您是说...一旦因他死的人多了,到时候引得朝臣震怒,一起参他?”
屈景说罢,另两位大臣这才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屈非白拿手指点了点屈景,“坎布托死了,他的家眷,由你去安排,按人头给,一人百两,流放西北,无召,不得回京!”
“这个钱,现在还不能上报户部,从本王府上拿。”
屈景应声,“是,臣弟这就去办。”
“另外,明日屈玄府上有宴,咱们照旧去赴,这桩事,他若不提,咱们也不说。”屈非白坐回了长案后,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阖上了眼睛。
“可后日就是您的亲事了...”屈景蹙眉。
“后日的亲事不耽搁明日的赴宴,明日这顿宴咱们必须去,坎布托死了,如若不去,屈玄一定会在心里反复盘算咱们杀坎布托的用意。”
说着,屈非白缓缓睁开眼,远望,瞳孔若深渊一般,杀意翻腾其间,“屈玄那个人太聪明了,坎布托跟了我十几年,他很能想见,这点小事,不足以让我杀坎布托。”
他长吁一口气,“可我却还是让他死了,明儿咱们若是不去,屈玄一定会怀疑咱们已经开始设了陷阱围猎他了。”
屈景垂眸:“臣弟明白了。”
刚迈进王府的大门,房铃就一步未停的往承运殿走去。
可刚上了神道没几步,便见前头几个侍卫抬着条春凳往外走来。
走进了一些,房铃才看清,那春凳上头盖了一层白布。
“卑职见过侧福晋。”那些个侍卫住了脚给房铃请安。
“你们这抬的是什么?”冬梅肃声问。
“回侧福晋的话,是大臣坎布托的尸体。”
一点准备都没有,房铃眉心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挪了半步。
“既是大臣,怎会死在咱们王府?突发恶疾?”房铃拿起帕子掩住了口鼻。
“回侧福晋的话,是被郡王爷下令处死的。”
闻言,房铃后背不禁冒了一层冷汗。
她摆了摆手,“去吧。”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能到咱们府上的大臣,哪个不是咱们郡王爷的亲信?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突然的被处死了呢?郡王爷好狠的心呐!”
思云的话让房铃额角也冒了一阵冷汗。
屈非白的冷血令她感到一阵胆寒。
一个为他做事的大臣都是说不让活就不让活。
她这个顶着侧福晋名头的奴才,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一时间,她不敢前去见他,可谷怀瑾的病态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思忖之下,她还是迈进了承运殿的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