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从之正站在案前捏了根羊毫提斗蘸满了墨。
闻言,手一抖,一滴墨汁顺着笔锋落到宣纸上,晕出一朵渐淡的墨花。
“你说什么?”他抬眸去看对面官帽椅里端坐的人,语气不耐,“怎么?我和你弟弟元昌还主不了这府里头的事?”
“你当你父亲我是先帝爷?万岁爷就那么给我脸面?”
房铃心头郁闷,“您管过这府里头的事儿么?元昌就更不必说了吧!
他都被郑姨娘纵成什么样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您别以为我不知道,若不是您费劲找人把他往翰林院里塞了去,他能当上那个庶吉士吗?”
“若是真有一肚子的才学,为何一个庶吉士的位置占了两年了都升不上去!那个庶吉士的位子他打算占多久?”
“饶是上头有人想提拔他,他自己也得争点子气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吧!否则,就算上去了,不是明摆着让别人戳他的脊梁骨么!”
“再者,他自己一点本事都没有,若有朝一日靠山倒了,他再去靠谁!也随着靠山倒下吗?”
房铃说的一点都没错,房从之倒是没了话说。
可做父亲的又不肯在自己的女儿跟前丢了脸面,便瞪了眼睛,斥道:“那不是还有个少夫人?中馈之事,本就该是女人来打理!有男人什么事儿!不然娶她那么个儿媳妇做什么?养闲人?”
这说的是人话么!房铃气的头昏,可又实在没精力吵嚷,只得平复了一下情绪,把郑姨娘给谷怀瑾下药那事儿拿出来细细说了。
“现在,您还觉得这府里头有您和元昌在就可以么?”
“这一次,可以不报官,可若是郑姨娘觉得她做的这件事没受到什么惩戒,下一次还继续,房府就该出人命了!”
这一下,房从之彻底没话了,把笔往案上一摔,踱出几步。
好半晌,才道:“要求,便让你那位郡王爷去求!让你大哥调回京中这件事,他去求便是小事一桩,我去求,万岁爷定会推脱。”
“京中现在各处都满着,并无出缺,就是把人弄回来,也不好安排。”
“让郡王爷去求,定是人一回来就有个去处,好办的很!”
房铃再忍不下去,腾的站起身,怒目看向房从之,“父亲,您又让女儿去求他!您为了求他为您平账把女儿嫁过去,已经够让女儿被王府低看的了!”
“现在,您还让女儿去求!您究竟有没有为女儿想过!咱们房府是打算往后什么都要靠恪亲王府了是吗!咱们还有尊严吗!”
“不然你以为把你嫁过去是为何?”房从之回身绕到案前,眸光冷冽,“尊严是个什么东西?有台阶不踩,是脑子有问题!”
“你这个人!”他抬手往房铃那边点了点,呵呵一笑,“你就是你那死去的母亲教的做人做事太过规矩!一点儿空子都不知道钻!”
“你现在都攀上恪亲王府这颗大树了!你都已经是恪亲王府的侧福晋了!你还老想着那‘尊严’二字!愚钝!”
“有资源就要懂得利用!知道么?”
“用也不是这么个用法!什么事儿都求他!就是成心叫人看不起!是!是女儿愚钝!您聪明就够了!”
房铃头一次当着房从之的面冷着脸摔门而出,可刚出门抬眼便看到了谷怀瑾带着两个丫鬟站在台阶下正往她这边看。
她的脸是枯黄的,整个人都干瘦的要命,与嫁进来那日简直天差地别。
房铃不敢想,若是谷母谷父看到自己的女儿被房府作贱成这个样子,心里该是何等的难受。
“嫂嫂,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吧,我得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千万好好服药。”房铃走到谷怀瑾跟前柔声道。
“方才用膳时,你把戒子摘了下来,忘了拿走,我给你送来。”谷怀瑾淡淡一笑,手心托着帕子掀开往房铃跟前递去。
“还真是,行了,你赶紧回去吧。”
谷怀瑾点头,却拉住了房铃的手,恳切道:“方才你同父亲在屋内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要为难,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左不过...往后处处小心着她就是了...”
“我知道你在王府的日子没你说的那么好过,每次回来,你都是报喜不报忧,你为了房府嫁过去,已经是天大的委屈。”
“你大哥要是知道你为了让他调回京中委身去求那位爷,他心里也会不好受的,那日他回来为母亲奔丧就同我说过,没能阻止你嫁进王府,他的心里头一直都很是愧疚...”
“奈何他现在的官职不够,在万岁爷跟前说不上话...”
两个女人的处境竟都是如此的艰难...却又都真心为对方想着...
房铃喉咙似是堵了一团棉花,鼻尖发酸,却还是绽出一丝笑,“嫂嫂快别这么说,你什么都别管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真的没什么可为难的!”
再说下去就得哭出来,“行了,赶紧扶你们少夫人回院去吧。”房铃吩咐一声,丢开谷怀瑾的手,带着人往院门走去。
出了院门,却见一顶软轿紧紧的落停在她的轿子前头,四周不见轿夫。
房铃的轿子停在墙根处,那轿子这么一堵,她的轿子便出不来了。
她细细看去,那轿子用的上好的檀木打造,轿帘子由金丝绣线织就而成,四壁镶嵌夜明珠,看起来无比华贵。
看来轿子的主人是个有身份的。
“这是哪家的轿子?怎么停在咱们轿子跟前你们也不知道叫他离远点儿?咱们主子赶着回王府,这下怎么弄?”冬梅上前不分青红皂白就朝几个轿夫斥了几句。
思云也嗔,“这么大的地儿,怎的就非得停咱们轿子前头?这不是成心么!”
话音刚落,房铃便听得巷子另一头有人说话。
“弟妹,我们又见面了,真是缘分深厚。”
她转脸看去,打头的那人穿一身薄墨色绸衣,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了一把折扇正带着几人往她这边走过来。
他的肤色还是透着一抹弱病的苍白,精致的眉眼间却依旧矜贵雅致。
这套衣裳衬的他整个人愈发温润如玉了。
房铃朝来人蹲了个礼,“妾身见过多铎亲王。”
“这轿子是...”房铃起身朝那满身金光的轿子看了一眼,看向屈玄,“您的?”
说话间,屈玄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高出她很多,看她的时候,总得略佝偻些背,这会儿又靠的极进,只得低下头去俯视。
房铃仰视着他,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这般逼近,令她有些许的无所适从。
他眸底柔缓,浅浅露了一个笑,极温柔的,“是,真是不巧,不知道这是你的轿子。”
这谎撒的太过了,房铃险些笑了出来。
她今日乘的是恪亲王府的轿子,他屈玄怎会不认得,又是停在房府门外,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她房铃的。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头顶一道低沉浑厚的柔声,房铃一下子红了脸。
她没有点破他堵轿子一事,敛了笑意,又蹲了一礼正色道:“妾身该回王府了,就先走了。”
“弟妹,你的身子未好,不该出府的。”她刚转身,又被叫住了。
只好又回身赔了个笑脸,“谢亲王挂怀!”
这回总可以走了吧?可那人似乎就是要把她拦住,说不完的话...
“那些个补品,可吃的惯吗?若觉得效果好,我还派人给你送去,哦,还跟上次一样,两府的女眷我都会送她们一些,你心里头不必有什么顾虑。”
房铃.....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不能总这么黏黏糊糊的....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叫屈非白发现就惨了!
房铃转过身看向屈玄,把脸冷了下来,“您送的补品很好,只是,往后不必送了,妾身想吃什么郡王爷他给妾身买就是,不必亲王您来破费,往后您就是送,也只给两府的老福晋和小姐们送便是。”
话落,屈玄的眉头渐皱,眸底的柔缓也渐渐散开了,不过面色没有丝毫的怒意,只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之色。
“为何?你不喜欢么?”他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却很快被房铃退后一步制止,“还望亲王自重,妾身已是人妇。”
许是意识到这话会让屈玄的脸上挂不住,房铃不由得低头垂下了眼敛,“王府规矩森严,望亲王不要为难妾身...”
说罢,她转身就走,可猛的又想起了什么,住了脚,回了半个身子,冷冷道:“亲王一表人才,也是该娶福晋的年岁了,贺兰老福晋的亲侄女贺兰京,也是你们盟古里人,那日恪亲王府迎申福晋的喜宴上你们见过的。”
“她觉得您一表人才,便在妾身跟前对您赞了几句。”
房铃没有直接对屈玄转达贺兰京少女怀春的心事,对一个男子说一个女子很喜欢他,想成为他的福晋..房铃总觉得会显得女子过于轻浮。
何况,屈玄对贺兰京有没有意思现在还不得而知。
若就这么把贺兰京对他的心意抛出来,到时候屈玄对贺兰京无意,岂不毁了贺兰京的名声。
她觉得,只向屈玄隐隐约约透露一点朦胧的意思就够了,这些个王爷都很聪明,她知道他一定会回味她这几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