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要转让会所的消息在会所的员工中间传开了,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面临未卜的前途,谁都有些惶惶然。会所表面上一切照旧,管理井井有条,服务无微不至,客人络绎不绝,实际上,会所以及个人的前途命运已经成了员工们心头的隐疾,已经有不少员工开始通过各种途径寻找新的工作机会。熊包也终于正面告诉钱亮亮,他的护照已经办好了,现在正在等待签证,这一切都是由郝冬希一手包办的,据说,澳大利亚方面现在正在等待郝冬希的投资证明。钱亮亮估计,郝冬希的投资证明的要等到会所转让资金到张以后才能拿到,所以,会所转让仅仅是个时间问题,或者说是个价格问题,关键取决于谈判的双方什么时候能够谈妥共同认可的利益交汇点。
面对即将到来的变故,钱亮亮有些不知所措,会所转让之后,新老板会不会继续经营会所,会不会继续聘任他当总管,如果答案是肯定的,他该不该继续在这里就职,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下一步该去做什么,等等这一切都让他头疼。他现在越来越对感到命运无奈,他认真回顾了半辈子的足迹,恍然发现没有一步路是按照自己的愿望踏出的。由此,面对命运转折的无奈经常成为困扰他情绪指数的
这段时间,他仍然在尽心尽力的维持着会所的正常运转,同时在等待着郝冬希正式向他知会会所
会所转让已成定局的消息是鸟蛋传递给他的。鸟蛋割了四分之三个胃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就此从饭局之上绝迹了。即便到会所来休闲别的项目,也绝对不踏入饭局一步,钱亮亮开玩笑问他怎么学好了,他说,吃别人的,让别人吃的,都已经够了,从此只吃自己该吃的。鸟蛋说这话时候的样子,活像香港无厘头搞笑剧里面的得道高僧,既一本正经,又荒诞无稽。
钱亮亮问他:“什么是只吃自己该吃的?”
鸟蛋仍然一本正经:“一日三餐,果腹维生足矣。”
鸟蛋到水浴馆泡汤,他说那样可以加快胃的再生,钱亮亮陪他一起泡,逗他说泡热汤胃再生快了,只吃自己该吃的可能就做不到了。鸟蛋信誓旦旦:“我现在跟你们这些凡人不一样,我是死过一场的人,还会再跟你们这些凡人一样那么计较吃喝吗?”
钱亮亮说:“是不一样,你如果把胃全割了,就更不一样了。”
两个人泡在水浴馆的按摩池里闲聊,正是空闲时候,谁与管理没有什么人,也正因为没有什么人,钱亮亮才能跟鸟蛋一起泡在池子里瞎聊。鸟蛋坐在池子里不安分,两只手一直在身上搓来搓去,活像在洗澡,水池边上到处都标着“健康水浴,请勿搓身”的字样,提示人们不要把水浴馆的水池当成澡堂子,不要在水池里做搓澡式的动作,钱亮亮严格遵守,鸟蛋却很不自觉,不是觉悟不高,而是本能习惯让他不自觉地就要做那种动作,这让钱亮亮跟他凑在一起很没面子,钱亮亮正想打个招呼找个借口脱离他,鸟蛋却问他:“会所要出让了,头家给你说了没有?”
钱亮亮摇摇头:“没有,这种事情头家做主,轮不到我们关心。”
鸟蛋说:“头家这一回瞅准了机会,大赚了,给你怎么安排的?”
钱亮亮再次摇摇头:“不知道,你是集团的副总经理,应该比我清楚。”
鸟蛋呵呵一笑:“我跟你有啥不一样?都是打工的,只有头家是老板。头家这个会所你也知道,原来是一间废弃的厂房,当时投资了三百多万,扔荒了十几年,光是银行贷款利息就有三五百万了,改成会所以后,面目大变,身价大涨,我问过别人,如果转让,至少可以拿到这个数。”鸟蛋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钱亮亮:“三千万?”
鸟蛋说:“只少不多,熬了十几年,现在地价飞涨,又把工业用地改成了商业用地,把厂房改成了休闲会所,就是这一改价值就翻了不止十番,我估计,下了五千万头家不会撒手。”
钱亮亮内心震动,他并不是农民工,作为一个地基城市的市委秘书、接待处处长,他一点也不缺乏经济理论素养和逻辑推理能力,鸟蛋的话刚刚落音,他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郝冬希经营谋略的完整图谱:郝冬希先是通过关系,比如规划局长处长、市政府陈副市长之类的人物,改变了原来这座厂房的用途性质,然后投资办了这个会所,通过大张旗鼓地宣传炒作,会所的身价随着地价、房价水涨船高,终于实现了利益最大化的目标,于是郝冬希不失时机地的转让出去,回收的是丰厚的利润。
钱亮亮心里盘算着,脸上的神情是专著的僵硬,鸟蛋误解了他:“老钱,你别想多了,不用管他,你放心,头家不会忘了你的,不管怎么说,你把会所闹得这么好,头家才能卖出个好价钱,头家不是不知好赖的人,肯定把你安排好了。”
钱亮亮强装笑脸说:“我没多想,多想也没用。”他的心里却灰蒙蒙地,会所的所有权不是他的,但是会所是他一手操办起家的,他为这个会所耗尽心血,而会所转卖出去了,郝冬希居然至今跟他连个话犄角都没有透露过。
鸟蛋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的人赚钱就像闹着玩似的,有的人赚钱连命都得搭进去。”
钱亮亮用一句老话回应他:“天下没有不散的饭局,这台饭局也该散了,早散比晚散好。”他说的是实话,早散了,他还来得及重打锣鼓另开张,要实在熬上几年突然散伙,他年纪大了,再想打工都没人要他。
水池边上,溜达过来一串人,男女都穿着泳衣,有人跟钱亮亮打招呼,钱亮亮认得是陈作家和他的那几个文友,钱亮亮跟鸟蛋招呼一声,趟着水过去迎陈作家:“你们怎么来了?事先也不打个招呼。”
陈作家得意洋洋:“今天晚上在你这摆了一桌,庆贺庆贺。”
钱亮亮惊讶:“庆贺?你获奖了?”
陈作家躬下身子凑近钱亮亮作出说悄悄话的样子,声音却大得水浴馆人人都能听得到:“丑闻,丑闻,大大的丑闻,省里评选出来的一等奖,居然是买假书号的非法出版物,丑闻啊,大丑闻,值不值得庆贺一下?”
钱亮亮忽然觉得这个陈作家有点无聊、乏味,厌恶感就像吃饱了的人听到别人讲比赛吃大饼,没吃也想呕。即便事情真像他说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弄出来的一等奖是买了假书号出版的书,值得这么兴高采烈、如获至宝吗?转眼看看跟陈作家一起来的那几个半生不熟的文人面孔,钱亮亮顿觉索然寡味,淡淡地对陈作家说:“鲁迅说过,最高的轻蔑是无言,甚至连头都不转过去,这种事情好像没什么值得庆贺的吧?”
陈作家依然亢奋:“我代表鹭门文化界鄙视他们,我们要揭穿这个丑闻,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把他们的丑恶嘴脸暴露到光天化日之下,今天就是我们的誓师会餐……”
陈作家的口水喷到了钱亮亮脸上,夹杂着陈年烟灰缸的烟臭和实物残渣发酵后的腐臭,钱亮亮连忙逃跑:“你们先泡泡,我去给你们安排饭局。”
陈作家追着钱亮亮喊:“我已经给郝董事长说好了,他埋单。”
钱亮亮爬上岸朝淋浴间走的时候暗想:郝董事长埋单也埋不了几天了,连会所都卖了,还能再埋什么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