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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和2023-06-28 09:104,485

  

  鸟蛋被推进了手术室,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要动大手术的病人,既没有医护人员推车,身上也没有挂吊瓶,钱亮亮和熊包还有鸟蛋的一个亲戚担当起了推车的差事,把鸟蛋推进了手术室,然后就被等在里边的医生护士赶了出来。郝冬希通过不知道那条线上的朋友,跟做手术的医生挂上了,医生保证认真割,起码做到鸟蛋平安从手术台上下来,即便死,也要让他睁着眼睛和家里人见过面说过话之后再死。

  郝冬希、阿蛟守着鸟蛋的妻子,鸟妻没有哭,有椅子也不坐,呆傻傻地蹲在地上,活像一个给老公上坟的陈年寡妇。钱亮亮一伙当完力工回到走廊,鸟妻腾地窜起来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了?没事吧?”

  钱亮亮安慰她:“没事,一切正常。”

  郝冬希告诉鸟妻:“我问过了,医生说胃切了啥事都不影响,两三年就又长出来了,没事,你放心。”

  阿蛟比较细心:“手术一时半会完不了,别在这走廊里耗着了,安排个舒适点的地方等吧。”

  郝冬希便打电话联系附近的宾馆,联系好了就让阿蛟陪着鸟妻过去休息,鸟妻不放心,不愿意去,郝冬希吓唬她:“我们跑船的人都有讲究,船上不能有女人,为什么?女人阴气重,神明不照应。你守在这儿,既帮不上什么忙,神明也不过来照应,万一手术不顺利,可别怪别人。”

  鸟妻让郝冬希给吓住了,深怕手术真的有什么问题大家怪罪到她身上,连忙跟着阿蛟朝外面走。迎面碰上了提着矿泉水、冰红茶的阿金,郝冬希让熊包把阿金手里提的东西接过来,吩咐阿金跟阿蛟和鸟妻走,阿金问去干嘛,郝冬希不耐烦:“干嘛?就在外边守着,女人叫你干嘛就干嘛。”

  阿金苦笑,连忙跟着阿蛟和鸟妻走了,郝冬希骂他:“熊包,什么事情都不懂,老板娘跟前总得有个人跑腿吧?”

  熊包回头懵懵懂懂答应:“老板,叫我?”

  郝冬希说:“我没叫你,骂阿金那个熊包仔呢。”

  熊包愣怔片刻,明白自己的名字再一次被人当作骂人话,苦笑一下给留下的人分发矿泉水和冰红茶,郝冬希貌似随意地问熊包:“小伙子,想不想到国外发展?”

  熊包憨憨一笑:“我又不会外国话,到外国能干啥?”

  郝冬希说:“年轻人没闯劲怎么行?你打听打听,当年到国外闯天下,后来发了财到浪琴屿、鹭门岛盖了大房子的老华侨,有哪一个是学好了外国话才出去的?”

  熊包问:“到哪个国?”

  郝冬希说:“澳大利亚。”

  钱亮亮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以为他们不过是闲聊瞎聊熬时间,听到郝冬希明确说出了“澳大利亚”四个字,这才引起了注意。

  熊包没吭声,眼睛眨巴眨巴地看定了郝冬希:“我从来没有想过啊。”

  郝冬希郑重地对熊包说:“应该想,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熊包问:“老板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就有机会?”

  郝冬希瞥了钱亮亮一眼,含糊其词:“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没有准备就没有机会。”

  钱亮亮从郝冬希貌似漫不经心的闲聊瞎聊中看到了熊包的未来,郝冬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让熊包出国都已经进入了他的运筹范围。

  钱亮亮凑了过去,也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熊包真要出国了倒也是好事,会所的厨师长还得另选个人了。”

  郝冬希没有正面回答:“年轻人么,总是应该到外面大世界闯闯,就像我儿子,我就让他出国,自食其力。老钱,你儿子也大了吧?”

  这是郝冬希第一次正面和钱亮亮聊他的私人问题,不知道是有什么禁忌还是郝冬希学会了外国人的规矩,或者干脆就是郝冬希没有兴趣,说到底他钱亮亮也不过就是人家雇佣的高级打工仔而已,他们相交这么长时间,郝冬希从来没有问过他的家庭情况。钱亮亮把郝冬希问起他的儿子理解为话赶话说到了这儿:“我儿子在省城作公务员呢,自己养活自己没有问题。”

  郝冬希骂了一声:“干你老,儿子当官你还跑出来挣命,我儿子要是当官,我早就回家养老享福去了。”

  鹭门草根的性格在郝冬希身上根深蒂固,即便当了大老板也改不了,他往往通过骂人来表达对挨骂的人某种程度的肯定、羡慕、赞许等等含义,他骂了的人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让他骂得舒服、高兴。钱亮亮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暗暗高兴,心里舒坦,因为郝冬希实际上是在夸奖钱亮亮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钱亮亮也听说过,郝冬希的儿子并不像他自己刚才吹嘘的能够“出国,自食其力”,郝冬希的儿子至今在还要郝冬希每年支付数十万元的生活费用,不然就混不下去,多亏了郝冬希有钱,不然他那个宝贝儿子早就混成了乞丐。钱亮亮真正关心的是会所的前景,熊包现在是会所厨师长,骨干中的骨干,这一点郝冬希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却想让熊包出国,不管出国干什么,如果郝冬希对会所没有别的打算,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但是这个疑问钱亮亮又不能直截了当的问,问了也没有用,郝冬希想告诉他他不用问人家也会告诉他,不想告诉他他再问人家也不会告诉他。

  钱亮亮还想再套套郝冬希的话,可是手机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是窝头的,就走到一旁接电话:“喂,窝头,怎么样?弄清楚了没有?”

  他那天晚上接到桔子的电话之后,一直怀疑是窝头向桔子通报了他的电话和下落,第二天一大早就打电话找窝头的麻烦,窝头连呼冤枉,赌咒发誓他没有把钱亮亮的新电话号码和现在的工作情况告诉任何人:“你老领导相信我,你还专门告诉我不要告诉你家嫂子,我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呢?绝对没有。”

  钱亮亮没办法不相信窝头,因为他没办法认定到底是不是窝头给桔子透了口风,即便真是窝头告诉了桔子,他也不能把窝头怎么样,从根本上说,窝头即使告诉了桔子,也没有什么错,他们两口子是他们两口子的事情,窝头没有替他们两口子的关系承担任何责任的义务。不过窝头还是挺够意思,钱亮亮这位前任的接待处处长在他心目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分量,陈年的交情还没有变凉,窝头自告奋勇要帮钱亮亮调查一下到底桔子是怎么知道钱亮亮现在的手机号码,还有,桔子对钱亮亮现在的情况到底掌握多少。

  今天,窝头的电话来了,钱亮亮便问他弄清楚了没有。窝头首先再次声明:“我可没有在你跟嫂子面前两面三刀拨弄是非,电话的事情我还真的弄清楚了,我假装不知道你的手机,向嫂子打听你的新电话号码,她还不告诉我,说她不知道你有什么新号码,只知道你过去的号码。刚好蒋市长到金龙宾馆接待客人,我给他弄了几道好菜,蒋市长吃高兴了,问我只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我说不知道,他反过来告诉我,你现在在鹭门市一家叫中国式饭局的休闲会所当总管,拿年薪了,混得相当的不错。我连忙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鹭门市一个姓陈还是姓程的副市长跟他熟,你也知道,现在的官老爷们都是通气的,你招待我,我招待你,你到我的地盘上旅游我到你的地盘上旅游,又是上党校,又是开大会,弄来弄去都成了哥们朋友,所以他认识鹭门市的那个姓陈还是姓程的副市长也不奇怪是不是?”

  钱亮亮马上想起了那个要在鹭门市满大街竖起停车咪表,用咪表向市民抽血的庄垃圾,以及他想搞定却没有搞定的那个陈副市长:“对了,是有一个陈副市长,我跟他在一起喝过酒,我想起来了,那个陈副市长还跟我说过,他认识蒋市长。”

  窝头在电话里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看,这就叫踏破铁鞋没地方找,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到处打听打听不到,连公安局李二哥那里我都问过了,正觉得没办法给你交待呢,蒋大妈倒主动交待了。”

  钱亮亮说:“那不叫踏破铁鞋没到方找,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窝头打断了他:“还不都是一个意思?还有呢,蒋大妈说桔子要千里寻夫,到鹭门市找你去呢。”

  钱亮亮大惊:“真的吗?你可别让他来。”

  窝头呵呵哂笑:“钱处长,在外边是不是有人了,怕嫂子抓个现行啊?”

  钱亮亮本能地否认:“没有,别胡说八道。”

  窝头说:“你们家桔子嫂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都没有用,我能说得了吗?她愿意过去看看,你就让她去,权当她旅游了,就算是有了什么人,你赶紧打发了不就得了。”

  钱亮亮转眼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鸟蛋被护士推了出来,连忙对窝头说:“我现在有事,过后再给你打。”

  窝头还在电话里“喂喂喂”地叫唤,钱亮亮已经忙不迭地挂断电话,朝鸟蛋的车迎了过去。

  鸟蛋这一回真像病人了,身上盖着白布单,胳膊上吊着玻璃瓶,脸色黄得像河西走廊的戈壁滩,眼睛紧紧闭着,如果不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脯,谁看着也会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郝冬希冲在前边,揪住护士问:“怎么样?”

  护士爱搭不理的说:“没怎么样,刚刚做完手术都这样。”

  郝冬希通过关系解释的一生跟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盘子,盘子上装着一团血呼呼猪肚子状的东西给郝冬希看:“手术很顺利,没问题,你看,这就是割下来的胃。”

  医生用手翻开了那团血呼呼的东西给郝冬希他们看:“这里,看到没有,这就是那棵瘤子,上边的溃疡点就是造成他疼痛的关键。”

  郝冬希、钱亮亮、熊包几个认围拢过去看,鸟蛋的胃和猪肚子没有什么区别,翻过来的里边长了一些疙疙瘩瘩的东西,疙疙瘩瘩的东西上有小拇指大小的溃烂。郝冬希感叹:“干你老,就这么小一点点破口,就能把人疼成那个样子?”

  钱亮亮对熊包说:“人的胃怎么跟街上买的猪肚子一模一样?”

  手术顺利了,人的心情都松弛下来,也有了说笑话的情绪,郝冬希吩咐熊包:“熊包,把鸟蛋的胃带回去放冰箱里,等他能吃东西了,给他闹一盘爆炒肚块,吃啥补啥么。”

  钱亮亮忽然觉得胃里翻腾起来,一个劲作呕,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今后,自己可能得跟爆肚快、拌肚条之类的菜肴绝缘了。

  医生没明白郝冬希是在开玩笑,连忙把盘子藏到了身后:“那不行,还得做病理呢。”

  郝冬希问:“割下来了还有用吗?”

  医生说:“我看这些瘤子不像恶性的癌变,你看看,边缘清晰,四周组织也没有明显的变质现象,会不会是良性的,检验报告出错了?”

  郝冬希明白:“那好,你们好好做一下,要是检验报告出错了,你们医院把人的胃割了,可是要赔的。”

  医生很不高兴:“这跟割胃没关系,你别瞎哄哄,即便是良性的,溃疡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得割,不信你们就请医疗事故检验机构评定。”

  郝冬希连忙赔笑脸:“我是开玩笑呢,如果结果是良性的,鸟蛋高兴都来不及,那还能跟医院计较呢,不会的,不会的。”

  医生绷着脸说:“不管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我们都是对病人负责,哪怕检验错了你们告我们,该做的病理检验还是要做,这是人的胃,不是猪肚子,还吃啥补啥呢,也不嫌恶心。”

  医生说完,扭头又回了手术室,不再搭理他们一伙人,郝冬希、钱亮亮几个闹了个没趣,一窝蜂的又跑到病房看鸟蛋,郝冬希这才想起来,鸟蛋的老婆还和阿蛟在宾馆里等消息呢,连忙给阿金打电话,告诉他手术做完了,一切顺利,让他们过来照看鸟蛋。

  回去的路上,钱亮亮、熊包搭郝冬希的车,熊包忽然问郝冬希:“老板,医生不会拿猪肚子骗我们说是鸟总的胃,其实根本没有做手术,白挣手术费吧?”

  郝冬希作沉思状,片刻后才说:“胃倒是真的,不过医生说是拿去做病理那可是骗我们的,肯定拿回家自己做爆炒猪肚和猪肚汤吃了。”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阿金陪阿蛟和鸟妻,没有看到鸟蛋的胃,也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个劲追问:“什么鸟总的胃?鸟总的胃怎么成了猪肚子?”

  钱亮亮告诉他:“刚才医生把鸟蛋割下来的胃拿给我们看,跟猪肚子一模一样,人啊,剥了这层皮,里边跟猪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好消息是,做手术的大夫很有经验,他说从割下来的胃的瘤子看,不像是恶性的,所以还要做进一步的病理检验。”

  在医院的走廊里守候了大半天,车上的几个人都疲惫不堪,车没开出多远就都先后酣然入睡,阿金怕他们的鼾声诱惑自己也犯困,打开了音响,喇叭里传出二胡演奏的《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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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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