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市级精神病院坐落在城市的边缘，背靠着南郊的群山，与市中心只有一条支路连接，偶尔能听到车辆的引擎声，但大多数时候这座孤独的建筑都是被一股别样的宁静所包围。
傍晚时分，何羊站在这座匍匐在山脚下的巨兽面前。
何白站在他的身后，如同当初来到这里那般。
“我早该察觉到的。”何羊内心苦涩又疲惫，他看着瘸鬼发来的女人照片，沉声说道。
“谢谢你，事情结束了，我已经帮你报仇了。”将这条短信发给瘸鬼后，对方仅回复了一句，“我知道了。”
瘸鬼和何羊两清了，那何羊欠下的恩情又要找谁还呢？
他径直的穿过大门，走过大厅，往来的护士和医生并没有注意到他，仿佛他是不存在的人一般。
何羊径直的来到了病院后的花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小何来了啊。”老李头坐在长椅上，看到何羊后十分惊讶，“快过来，我正和秀霞说最近的研发进展了。”
何羊笑着来到了老李头面前，看着老人兴奋的神色，他眸子中闪过一丝痛苦。
“你那个反物质发动机还没研究出来吗？”
老李头摆手说道：“就差一点了，秀霞给了我许多关于研发上的建议，但这个东西其实讲究的是一个缘分。”
老李头一副神秘的模样，自顾自的说着，何羊站在一旁，像一个聆听老师讲课的学生，认真的在其中提出自己的疑问和想法。
尽管几个月没见，但二人很快就恢复到之前的熟络模样。
“巧儿那丫头怎么没来？”老李头说了半天，才注意到平时跟在何羊身后的小尾巴不见了。
“她还在上班，等过几天歇班我带她见见您，顺便给你带个好消息。”何羊故意将最后三个字拖长了音，吊足了老人的胃口。
“好好好，那我可就等着你们。”老李头笑着说道。
两个人聊到了天色渐暗，老李头看到花园外站着的护士才想起来该吃晚饭了，他对着何羊说道：“你这次来是找王医生吧，正好跟我上楼吃饭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牵起身旁陈秀霞的手，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好奇的看过去，他惊愕的看到陈秀霞此时泪流满面。
“秀霞？你......”老李头刚询问出声，陈秀霞就说道：“老李，你先上楼吧，我和这孩子还有话要说。”
老李头不解的看了看一旁站了将近一个小时未挪动身子的何羊，何羊则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一会儿送陈阿姨上去。”
“我知道了，是研究的事情对吧，咱们一块聊也可以的。”老李头恍然道。
陈秀霞请叹了一口气，“是另一项研究，和你没关系，上去吧。”
老李头一步三回头的和护士离开了花园，奇怪的是护士并没有出声询问留在花园的何羊和陈秀霞。
“想必你都知道了。”
半晌，陈秀霞看着何羊那副平静的面容说道。
何羊点了点头，但又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只有你能告诉我，也只有你知道真相。”
陈秀霞看着何羊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惋惜，她颤声说道：“我放下了，老梁也放下了，可是，可是他们还没放下啊。”
说罢，她掩面痛哭，瘦弱佝偻的身体不断颤抖，昏暗的花园中只剩下老人低低的啜泣声。
良久，何羊呼吸急促，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意，身体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老人，一字一句的问道：
“他们在哪？”
陈秀霞抬头看着何羊的神色，她犹豫半晌，“不要怪他们，他们只是走到了一条死路上，却不知道回头。”
何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他指着花园外，大声问道：“不要怪他们？死了那么多的人！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要怪他们？”
何羊眼中满是浓浓的恨意，他目眦欲裂的冲着陈秀霞嘶声道：“那么多灵魂因为他们无**回！生命如草芥！为的是那该死的长生？去他*的狗屁！”
“何羊，他们接触长生仙最久，因为离长生最近的人，他们做出的改变或许和长生仙有关系。”陈秀霞看着何羊愤怒的神色大声说道。
“他们在哪？”
何羊几乎用喊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地下二层，院长办公室有特殊的电梯，只有院长能使用那个电梯。”陈秀霞说完后便低垂着头，不再说什么。
何羊转身就要走，但没走几步他又停下来，回头看向陈秀霞，轻声问道：“你相信因果吗？”
陈秀霞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悔意的说道：“我的孩子就是因为我死的，我现在选择在这里度过余生，难道不是我的果吗？”
何羊点了点头，“但还不够。”
他向着病院大步走去，一道白色的影子紧紧跟在他身后。
坐着电梯来到了七层，何羊路过了一间被束缚带绑住的男人病房门口，他稍微犹豫后推开了房门，来到了男人床边。
男人看到何羊后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用眼神示意自己的束缚带和嘴里的东西。
何羊抬手将他口中的绳子和棉团取下，然后又把他上半身的绳子解开。
“都知道了？”男人张了张嘴，揉了揉下巴说道。
何羊皱了皱眉，他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了一盒烟和打火机，丢到了男人身前，然后将病房门关上，打开了病房的窗户。
“还是你小子懂我。”男人欣喜的将烟取出，点燃后贪婪般的深吸了一口。
何羊将烟盒拿到手上，点燃后问道：“你知道多少。”
男人嘿嘿一笑，“就是我附身到你身上杀了何白的。”
何羊点了点头，“难怪。”
他想到了刚到病院时就被告知不能和七层的严重病患沟通，但他来到七层却没人管他，甚至在他接触到这个男人时对方还会和他正常沟通，到熟络后还反过来疏导他。
“院长也是参与的人吗？”何羊好奇的问道。
“不，他只是提供研究场所，知道的事情可能还没我多。”男人轻声说道。
何羊点了点头，“那之后也是你清理的现场？邻居也是你叫来的？”
“对，只不过时间有差错，你卧室的时间快了一个小时，其实你已经吊了一个小时了，我才附身到邻居女人报警，但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男人不可思议的看向何羊，他有些羡慕的说道：“果然成功了，你就是......”
男人还没说完，就重重的挨了何羊一拳，他的身体倒在病床上又弹得坐了回来。
眼眶红肿，眼角渗血，何羊这一拳几乎用尽全力。
男人想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咧开嘴笑道：“还想和你多聊聊的，你要下去见他们了吗？”
何羊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他看着男人问道：“你想过有这一天吗？”
男人将右手放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手中的烟竟然在刚才那一拳下没有掉下。
“我以为最快也得过完年了。”他深深地看着何羊，“苦了你了，孩子。”
何羊摇了摇头，打开病房门，“我觉得来的太晚了。”
话音刚落，病房内的温度骤然降低，厉鬼带着无尽的怨念扑向男人。
站在院长室门口，何羊看着缓步走来的何白，柔声道：“你可以不用跟过来的。”
“我是你姐姐。”何白脸色阴沉，她来到了何羊身旁，沉声道。
何羊深呼吸后，推开了房门，看到了院长那张熟悉的面容。
院长将手机按下静音，满怀歉意的说道：“稍等一下，我给家里人打完电话。”
在他嘱咐自己的孩子要认真学习后，又对着电话里女人真诚道歉后，他挂断了电话。
“给，电梯就在书架旁，你用这个扭一下那里就好。”院长起身将一把金色的钥匙递给了何羊，然后指向书架旁边一个黑色的圆孔。
何羊点了点头，接过钥匙插进了圆孔中。
而他身后的窗户打开，院长站在窗前，满怀留恋的望了一眼办公桌上的全家福，之后纵身一跃。
深秋的冷风吹得何羊不自觉的紧了紧风衣，他看到电梯缓缓升了上来，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
来到电梯中，他感觉到一阵阴冷环绕，这股阴冷让他十分熟悉，仿佛和他的灵魂交相呼应。
左手被何白握住，何羊扭头看去，何白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咬了咬牙，将姐姐的身体拉到自己身后，“有我在，我还在。”
何白看着何羊的背影，眼眶微微湿润，她轻轻抚摸着弟弟已经宽厚的后背，轻轻地点了点头。
电梯门打开，略微刺眼的白光闯进轿厢中，何羊微微皱眉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
他看到了一个宽敞的实验室，而在实验室中忙碌的两个人，或者说是鬼魂，有着他最熟悉不过面孔。
推了推面前的玻璃门，何羊二话不说将天赐叫了出来，“我要进去。”
天赐皱着眉头说道：“这个门是特制的，你叫如烟来吧。”
如烟看着实验室中的一男一女，又看向何羊，“我们只帮你进去。”
何羊苦笑着看着如烟，“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如烟摇了摇头，她推了一下天赐，后者就被她推进了何羊的藏鬼经中，她轻轻地摸了一下玻璃门，上面瞬间出现了红色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后无声地化为碎粉。
如烟深深地看了一眼何羊后回到了藏鬼经。
何羊面无表情的迈过门槛，走进了实验室，看着忙碌的夫妻二人，他将身旁的显示器扯了下来，然后用力地丢在了两人面前。
碎裂的声音吓了他们一跳，而他们这才注意到实验室里进来了人。
“小羊。”女人惊讶地声音传来，何羊面容一颤，他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个如常人般神情的父母二人，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楚林歌捋了捋鬓角的发丝，她温柔的看向何羊，“你们怎么来了？”
“为什么。”何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向戴着眼镜的中年人，冷声问道。
何金来皱着眉头看着何羊，“你不知道为什么就过来找我们吗？”
何羊感觉这种驴唇不对马嘴的问答让他暴躁，他激动的四处张望，一种破坏的欲望充斥心头。
掌心传来的阴冷让他瞬间清醒，他怒声问道：“你们两个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何金来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十分诧异的说道：“知道啊，你和小白不是最好的答案吗？”
“什么答案？”何羊沉声问道。
何金来缓缓走到何羊身旁，他眼中带着些许狂热和兴奋，“完美之人啊，这就是完美之人啊。”他像伸手抓起何羊的手，但却被对方无情的挥开，他并不在意，大笑着说道：“你的出现就是对这一切最大的肯定，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无用功。”
他看向了楚林歌，后者的视线却还是在她的儿女身上。
何金来走到了实验室中间的容器旁边，抚摸着设备的外壳，“何羊，你应该感到幸福。”
何羊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这辈子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说出这种话。
“你在说什么？”何白厉声问道，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何金来那副痴狂模样，和她记忆中的父亲有着天差地别。
“实验成功了。”何金来激动道，他轻叹一声，“看来你们并没有了解到事情的全部啊。”
“你可以说说。”何羊身体微微颤抖，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设备上那个半人高的玻璃容器，里面一个如同胚胎状的纯白婴儿悬浮在其中。
“当然，作为我的儿子，也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完人，你有权利知晓这场实验的所有过程。”何金来自信的说道。
“自从接触这个叫做长生仙的实验体，我就发现了它的本质就是一个可以干扰并寄生或控制人类灵魂的传播器。”
“传播发散的媒介就是它，古书上介绍它是鬼，但解释太笼统了，它更加与神类似，不是物质，但有着永恒的生命，而且在时间的长河中它又是一成不变的，它和生物灵魂的本质类似，但又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在我研究多年后发现，从上古洪荒开始，天地间只有鬼，没有人。”
“所有的鬼都是被它感染后有了意识，然后逐渐变成了人类的灵魂。”
何羊震惊的看向何金来，他发现自己的父亲说出来的这些话，不是一个舞台上的疯子，就是一个揭开世界真相的窥视者。
他到底想做什么？
“灵魂的数量是固定，每次身体死亡，诞生，灵魂都会被所谓的轮回洗涤，染上杂质，而这些杂质是清理不掉的，所以灵魂的能量越来越差，以至于到现在的人们觉得古代人能上天遁地，修炼真仙什么的，都是灵魂一开始的能力。”
何金来忽然将双手张开，“好比说从前的人类，身体是寄生在强大的灵魂之上，而现在的人类则是灵魂屈居于身体之中。”
他状若癫狂的说道：“所以，当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老师，他从旧年时期接触了这个组织后，我们就义无反顾的加入到了这场足以震惊全世界的研究之中。”
“直到你们出生时，我和你的爷爷惊讶地发现你的灵魂杂质要比一般的新生儿要少很多。”
“我们有个大胆的想法，将长生仙这个鬼的本源，也就是灵魂的本源，从没有经历过生死轮回的无暇灵魂，和你的灵魂融合。”
何羊听到何金来的话后呆滞半晌，随后一股凉意从后背爬至心脏，“你，你说什么？”
“成功了，我们在你和小白的身体上实验，但小白哪怕是注射都不能吸收长生仙的灵魂，但你却仅仅依靠食物就可以百分百获取，而且在观察下你们的灵魂融合十分完美。”
何羊下意识问道：“食物？”
“苹果啊。”何金来咧开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此时的何羊那颗尚有余温的心脏却沉到了谷底。
原来父亲唯一对自己的好，也是因为实验啊。
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声音颤抖道：“继续，说。”
“直到你们一天天的长大，但是我们却发现长生仙的灵魂慢慢出现了变化，它有了一点点的杂质。”
何金来有些紧张的说道：“我们想尽办法都没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你爷爷却突然提出，如果用人工的方式洗涤灵魂，然后再用洗涤后的无杂质灵魂和长生仙反向相融，会不会有效果。”
“所谓提出实验的人，你爷爷亲自用自己的灵魂来做这项实验，结果是成功了，但也仅仅成功了一半。”
不顾何羊和何白震惊的面容，何金来沉声道：“仅仅是暂缓了长生仙本源出现杂质的速度，不得已，我们只能尽可能的想办法保留火种，你和小白都和长生仙的灵魂有过融合，小白虽然摄入的不多，微乎其微，但也至少是载体，我和你母亲也都相继做出实验，效果并不明显。”
何金来轻叹一声道：“最后我选择赌一把，我和你母亲抛弃了身体，打算用灵魂亲自接触长生仙的本源，来提炼杂质，融合纯净无暇的灵魂。”
“成功了。”何金来兴奋的说道：“本想把你和小白也带过来的，但没想到小白的灵魂出了问题，而你的灵魂却又和身体紧密连接，我们当时根本没办法带走你们，无奈之下只能报警，打算之后再来找你们。”
“但没想到你们竟然自己就找到这里了。”何金来一脸满足的看着何羊，点头说道。
“妈妈她是主动参加这个实验的吗？”何白的声音从何羊身后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她一开始不同意，但是我答应她，小羊将成为真正的长生之人，她才同意了。”何金来看向自己的妻子，却发现对方已经垂下头去。
“你们怎么不开心啊，现在小羊的灵魂状态无限接近当初的长生仙，这不就证明我的实验没有问题吗！”何金来不解的环视周围，他一边大笑一边指向何羊，“人无完人？这才是真正的完人！一个真正的长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