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了一眼身后的魏淑仪,赞道:“很不错。”
此番阅兵算是没有辜负祁渊,得到了皇上的不少赞赏,皇后全程跟随,脸都快黑成煤炭了。
边关气候恶劣,不宜多留,沾了皇帝的光,魏淑仪此行并未在边关逗留太久,只两日便匆匆回京。
进了京城,魏淑仪先行告退,拖霍征把皇上护送回皇宫,自己则调转马头,直直冲王府而去。
“王妃娘娘回来了!”看门的小厮欢喜开了门,帮魏淑仪牵过马,“娘娘大喜,王爷已经醒过来了。”
魏淑仪一刻也没有耽搁,就连身上的戎装都未曾脱下,一路小跑换疾走往祁渊那里去,进门便见祁渊歪在床头,虽然脸色还惨白着,可至少是醒过来了。
穆轲也在一旁,见魏淑仪回来,便放下药碗出去了。
“我听穆轲说,你带着父皇阅兵去了?”祁渊握过魏淑仪的手,问道。
然而魏淑仪却没有及时回答他的问题,她定定地看着祁渊许久,感受到来自手心的祁渊的温度之后才安心下来,不由得掉了几滴晶莹泪。
“哭什么?”祁渊见状忙给她擦泪,“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魏淑仪打掉他的手,“现在是好了,难道从前的心我都白担了吗?说得轻巧,你一下子昏死过去算完了,我倒要因为你伤神这么久……”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撒娇一般,听得祁渊心里痒痒的,眼前这个一身戎装的巾帼不让须眉竟也有撒娇的时候。
他揽过魏淑仪,让她坐在了他的身边,“这回的药是根治体寒症的,你放心,以后不会再让你伤神了。”
哼,阅兵给祁渊长了这么大的脸,以后怕是有的要伤神了!眼看着祁溟的太子之位一摇再摇,皇后不可能坐视不理。
没过一会儿,叶秋抱着魏淑仪的琵琶进来放到了一边。
“拿它来做什么?”祁渊问道。
魏淑仪起身,叶秋给她卸去戎装。
“你从前那么想听,怎么,听一次便听够了?”
祁渊赶忙摇头,欣喜涌上心头。
他的王妃要给他弹琵琶啦!
叶秋带着戎装退了下去,魏淑仪便坐在了椅子上,抱起琵琶。
“你从前每年只弹一次,怎么忽然回心转意了?”祁渊看着她给琵琶调音,不解地问道。
魏淑仪笑了笑,缓缓说:“从前我在魏府只是一个庶女,除了母亲,我无以为靠,是母亲一直护我长大,这琵琶也是跟母亲所学。母亲去了,我便不再拂这琵琶了,可是如今不同了,儿时见母亲被大夫人陷害而遭父亲厌恶时,母亲便与我说,一定要找到可以依靠终生之人。”
说罢,魏淑仪深情地看着祁渊,“我想,我找到了。”
这琵琶便是为此人而拂。
祁渊笑了笑,安静地靠在一边听着她指尖流出的琴音,悠长婉转,余音绕梁。
服药过后会产生困意,没多久祁渊便睡了过去。魏淑仪起身替他打点好一切,退了出去。
出了屋门便看到穆轲站在院内的一棵枯得差不多的树下,风吹过,几片叶子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然而他也没有要拂去的意思。
“为何不回客宅休息?”魏淑仪走过去问道。
穆轲缓缓回身,转落了肩头的落叶,“时候尚早,多待一会儿再回去也不迟。”
“你当这王府是旧时的云坨寨吗?竟然随意逗留,幸好下人们没拦你。”魏淑仪说着,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穆轲扫了一眼魏淑仪的手指,道:“方才的琵琶曲,好听得很。”
这话若是放在以前,魏淑仪指定会发怒,她的琵琶曲不喜被别人随意听到,不过现在倒是因为祁渊而淡然许多。
“生疏了。”只有魏淑仪自己知道,自从母亲走了之后,她的琵琶技术不如从前厉害了。
不过没人听得出。
“我追求精益求精,这么多年了,技艺也远不如前了。”穆轲的语气像是一个老者,特别是那句“这么多年了”,听得魏淑仪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看起来也就不过二十五六,为何发此悲哀之语?倒像是她一样,像是含恨而死后重新来过的样子。
穆轲似乎从魏淑仪的神情中察觉到了什么,随便一笑便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其实我倒是好奇,当日你被抓到云坨寨这样的是非之地,分明是王妃之尊,为何要谎称自己是村姑姝鸢?难道不怕那几个土匪真的伤到你吗?”
魏淑仪不想承认当日是她私自跑了出去,隐藏自己的身份便是不想让祁渊为她担心。
“若是我说出我的真实身份,也不能保证就能安全。土匪为求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也许会拿我当做筹码来要挟于王府,我断断不能给王爷添这样的麻烦。”
“王爷对你的感情非凡,即便如此,王爷也不会怪罪的。”穆轲说出了真相,但魏淑仪也只是一笑了之。
有些事,惹多了不免坏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其实说白了,上一世被祁溟所负,这一世魏淑仪也不敢奢求太多,能嫁给祁渊这样有情有义的好男人已是她这两世都不可得的温柔,对此,她享受并珍惜着,或许在这段感情当中,经营比享受要多上许多。
“王爷心里有我,这我知道,说来还要感谢你两次出手相救,有了你的幻莲,王爷的病很快便能治好了。”顿了顿,魏淑仪转而问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云坨寨已经没了,你接下来要去哪儿呢?”
穆轲摇了摇头,“江湖之大,去哪里都好,只求平安娴静。”
“这回你帮了我大忙,我没有理由不感谢。江湖之大,平安娴静的地方却少之又少,王府客宅还有许多空阁,你若愿意,可以做我王府的门客,王府必不会亏待与你。当然,你若不愿意,那便拿走酬金,当作盘缠细软,也好在江湖行走。”
江湖凶险,是个人都会答应魏淑仪的第一个提议,安心在王府居住,王府富可敌国,别说不愁吃穿,荣华富贵都是没问题的。
穆轲自然是选了第一个提议,可他却不是因为这“荣华富贵”而留下来的。
“听闻击退寒朝士兵之时,你出了不少力,把使臣的皮剥下装裱这样血腥的做法也是你的主意?”穆轲看着那颗枯树,问道。
“是,不过寒朝只看到了那张血淋淋的人皮,却看不到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他们引起的战争而流离失所,尸横遍野。”魏淑仪轻抬手边新上的秋茶,抿了一小口。
“可是你从小长在魏府的深宅大院之中,从未经历过血腥之事,怎会有如此想法呢?我初次听闻此事时,便觉得与你的身份十分不相符。”穆轲追问。
魏淑仪沉默了,脑中浮现起上一世的屈辱和愤恨,小产的血污染上她的裙摆,烈烈大火之中,祁溟和魏青羽笑得极其开心,而她,倒在血泊之中,十分狼狈、可笑……
回神,魏淑仪淡淡一笑:“你不是叶秋玳瑁,从小不与我一同长大,怎知我没有见过这些?”
这一世的祁溟已经处了下风,皇上尚且硬朗,她便还有好多时间可以跟祁溟耗着、斗着,知道让他沦为阶下囚为止,反正上一世已经不存在,鹿死谁手,现在还没有定数呢!
“你是想说,我身为一个女人,如此做实在太过阴毒狠心了,是不是?”魏淑仪反问,随后又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世界上的一切事都是有始有终,有因有果,寒朝举兵进犯,使者嚣张至极,最后却落得个落花流水被活剥外皮的下场,这就是因果。只是始终……还未结束。”
始终,不仅是寒朝对祁朝,还是祁溟对她魏淑仪。
“此话怎说?”
“哼,”魏淑仪笑着冷哼一声,“你若做了王府门客,我也不介意说与你听,寒朝虽已经归降上贡,可还是在边关蠢蠢欲动,根本没有臣服之意,要我说这仗,迟早还要接着打。”
“祁朝的和亲公主已经送去了,想必寒朝有了公主,也该安分了。”
“当日人人都看得很清楚,虽为求娶和亲公主,实则是想要挑衅我大祁皇帝,就算寒朝真的有臣服之心,这样的态度,我朝皇帝也不可能善罢甘休。”想起那日被寒朝小王爷调侃,魏淑仪便心下来气,迟早要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货牙给他拔下来!
这样想着,魏淑仪的神情也变了变,看得穆轲原地怔住,不过他很快回神:“不愧是陪伴王爷大胜而归的女人,不同于其他妇人,竟有如此远见。”
“你若因为这些话而夸我有远见,那我便当你是在嘲讽我了,这些都是人有眼有心便能看得出的,何来远见?”魏淑仪没有听下他的奉承之言,“若是这仗再起,我还是会跟随王爷奔赴边关,伴随他左右,我自己也安心。”
说着,魏淑仪的眸中多出许多柔情来,这些柔情似春水一般流露,竟也染上了穆轲的眸子。
这时,一片树叶轻巧地落在了魏淑仪的发髻上,没等魏淑仪抬手,穆轲便先她一步伸手去捏住了枯叶。
这一动作让两个人之间蔓延出了一点点暧昧之意,不过魏淑仪没有多想,便也没有去制止他。
穆轲的动作似乎慢得很,不过魏淑仪并未介意,就这样等着他。
待枯叶离开魏淑仪发髻的那一瞬间,穆轲的心似乎轻微地抽痛了一下,引得他的眸子收缩,心里出现了些不该出现的东西。
“多谢。”魏淑仪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枯叶,没把这当一回事儿,然而却让穆轲久久不能回神。
记得在云坨寨时,穆轲为了掩护魏淑仪还在众人面前抱了她,可那时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他那时从未见到过魏淑仪眼中的柔情,也从未听魏淑仪的这番言辞。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还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一张人皮而让寒朝的许多士兵闻风丧胆,据说那使者剥皮之后的几个时辰内还活着,承受着从头到脚的巨大痛苦。
“在想什么?”魏淑仪打断了穆轲的思维,“可是陪我说这会子话说累了?先去客宅休息吧,晚上再来看药。”
“嗯。”穆轲起身,强压心中的异样,只想赶紧离开魏淑仪身边。
“辛苦了。”魏淑仪对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这笑碰巧被闻声转身的穆轲收入眼中,双手紧了紧,没有回复,他转身离去。
这几日每回给祁渊进药后,魏淑仪都会在院子里与穆轲聊上几句,不拘是什么内容,总是聊得来,魏淑仪渐渐发现,穆轲并不像她初次见到的那样,像一个不食烟火没有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