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了何事?”赵承基眉尖蹙起。
“启禀太子,延禧殿传来的命令,要把裴良媛传唤到太后面前。如今宫中东西南北四个门都已派重兵把守,裴良媛估计是命在旦夕。”祝婵娟把宫中的一切干净利落地讲了出来。
她的话音落下,耳边响起杯盏碎裂的声音,是赵承基把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已顾不上飞溅的开水烫伤了自己的手,整个后背都在哆嗦着,他太了解这个皇祖母的性子了。
意儿如今被传唤到延禧殿中。
太后会用怎样严厉的刑罚对待她,会说出多么伤人心的话,而很有可能,想结束了她的性命。
赵承基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急声对着冬宁安排说:“乐张,还有汪巡,给我叫来,之前定好的安排,今日便开始动手。”
接着,脚步轻快地从朱雀营营地走了出去。
祝婵娟跟冬宁对视了眼,风急火燎地跟随在赵承基的身后,冬宁则是去按照东宫主子的安排行事。
另一边。
康泰帝天刚亮的时候,便一道口谕,唤了琳妃来身边陪伴,却好似无心花在没人身上。
哪怕是琳妃抚琴,对弈,书画,各种讨康泰帝的欢心,他还是半点都没有集中注意力。
琳妃无奈了,其实到了她这个位分,早已不像刚进宫的秀女那般,需要用琴棋书画来博取皇上的高兴了。
康泰帝这究竟是有多大的烦心事,才会如此命令于她?
待康泰帝挥挥手,说要到内室中歇息时,琳妃才悄悄地从宫人的口中打探消息,今日是否发生了何要紧的情况。
宫人毕恭毕敬地说,太后娘娘把裴良媛传唤去延禧殿了。
再想想康泰帝茶饭不思的模样,琳妃多多少少明白这件事闹得有多大。
恐怕是皇上和太后联手起来,要这裴良媛的性命了。
琳妃尚且来不及安排布置什么,康泰帝便又返转回来,满脸是不悦的神情。
“圣上,是否有何心事,可说与琳妃听听?”她拿着帕子,试图跟康泰帝交流一番。
琳妃从来是个心里瞒不住话的,想什么就说什么,所以她哪怕是这么开口了, 康泰帝亦是没多少惊讶,却也未曾皆是什么。
袁满传了消息来,说裴良媛腹中的胎儿果然是对孪生儿,至于太后娘娘,自然是当机立断地下了决定,要除掉裴知意与她腹中的不详之兆。
哪怕他的确对妾室怀孕有成见,但是赵承基的那些话,让他从心里改观了,也一直在期待着他的孙儿。
四下无人时,他还会欣喜地翻着书册,给未降生的孙儿起名。
既有孙子的俊朗清逸,又有孙女的艳丽无双。
他没有多少子嗣,是以皇族一脉冷清,他这些年老得是愈发快,身子亦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只期待能早些享天伦之乐。
但是眼下……
莫非当年打掉花妃娘娘的孩子,上天还是在惩罚他的罪过吗?
他完全无法料想这件事的后果,以太子殿下对裴知意的宠爱程度,万一她真的没了,赵承基是否能承受得起这个打击?
而旁观着未曾出手的父皇,也许对他来说,就成为了此生憎恨的对象。
但是那是孪生儿,孪生儿意味着的可是手足相残,是大燕历朝历代最不详的皇族征兆。
哪怕是他不在乎孙儿是孪生的兄弟,那天下人,会不会觉得大燕气数已尽?
算了,哪怕是再等上两个月,裴良媛将孩子诞下,那也要强行害死其中一个,这样还不若在一切尚未开始时,便结束。
要是有了父子亲情,再想要动手,恐怕赵承基会更加难受。
当断则断哪。
但是,裴良媛……
延禧殿中。
眼看着太后规定的那炷香已然快燃尽,裴知意内心犹如一片死灰,每分每秒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她想要希望,却又害怕失望。
朱御医与蒋御医是医生出身,尽量在拖延着时间,他们也不希望看到母子双亡的惨剧。
命令是太后娘娘下的,但是那鲜血是沾在自己手上的。
多托一点时间,就还有点盼头。
否则将来等东宫储君回宫了,看见地上倒着的母亲和孩子,何况还是他的此生挚爱,会发起多大的雷霆之怒,真的没有人知道。
他的怒火肯定是不会朝着太后娘娘,而蒋御医与朱御医深知,自己作为刽子手,会是太子殿下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对象。
但是他们想尽了办法,依旧还是到了落子汤煎完的这时候,萧嬷嬷催促着他们的动作,接过了琉璃碗,宫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缓缓地向裴知意走近。
至于熬汤药的二位御医,被拦在了大殿外头,他们其实也在惴惴不安,这件事对他们二人来说同样是灭顶之灾。
殿堂上,太后闭着双眸,轻轻吸入着佛香。
裴知意半晌都没有动弹了,她目光死死地盯着宫门口,这样等死的过程已把她的心折腾地不成样子,也没有平日里端庄美丽的模样了,不过是目光悠悠地落在门口。
终于迎来了这一刻。
宫人如履薄冰地端着琉璃盏,那盏中是落子汤,也是送裴知意上路的毒药,她总算是眼神中清明了些。
“启禀娘娘,一切都准备完了。”萧嬷嬷垂着脑袋,给太后交待说。
但是太后沉吟着,暂且未回答, 不过是又点燃了三炷香,似乎是给裴知意和她腹中的三个孩子在上香般。
接着才不急不缓地挥了挥帕子,那声音如同阎王爷样的冰冷:“好了,不要再耽搁,送良媛去吧。”
裴知意一言不发地歪着。
这段和太后独处的时间中,她几乎是想尽了办法,磨破了嘴皮子,恳请太后饶她腹中的孩子一命,哪怕是留她到生产的那天,她都可以全然接受。
哪怕是将来孩子发配到边疆,做个普通人,她也根本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唯独是活在这世上,便是她唯一的愿望。
她以死来换取两个孩子的活命。
但是无论她如何苦口婆心地奉劝太后,那人都仿佛是一尊佛像,没有半点的动容。
再后来,裴知意便放弃了,她回忆起萧嬷嬷在追云阁时,和她二人交谈时,对她讲过的那些。当今太后把赵承基当做是天命之子,任何拦在他路上的人,都只能有一个结果,她就仿佛是一个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木偶。作为这样的存在,太后娘娘部署好了一切,自然是不可能因为她哭,便放给她一条生路的。
“裴良媛,不要怪罪谁,这都是为了大燕的社稷着想,你乖乖服下,如果你有什么万一,朱御医跟蒋御医也会想办法救你的,来,听话。”萧嬷嬷语气轻柔地说。
但是裴知意瞧着,她手里拿的不像是落子汤,反而像是死神的镰刀,要取走她和孩子的性命。
“裴良媛,还请体谅太后娘娘的苦心。”萧嬷嬷把装有落子汤的琉璃盏,送到了裴知意的嘴边。
裴知意下意识地便伸手把琉璃盏打泼!
霎时间碎裂声在大殿上响起。
萧嬷嬷叹了口气,不过是神色冰冷地支使身边的婢女说:“盛满,呈上来。”
那婢女恭敬地听了她的话,果然又是盛了满满的一整个琉璃盏,递入了萧嬷嬷的手心中。
“好说你不听,可别怪我没留情面给你了。”萧嬷嬷眸子一瞪,看上去简直比鬼怪还要恐怖。
裴知意嘴角扯了扯,饶有兴味地瞧着她。
“人呢?过来帮良媛张嘴。”萧嬷嬷拍了拍,便有几名公公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把裴知意的四肢牢牢控制。
裴知意尝试着想要逃离,但是却已经体力耗尽,使不出半分力气。
就算她还有力气,凭她自己,也是逃不出这延禧殿的。
裴知意霎时间感觉到了绝望,她小鹿般的眸子恶狠狠地咬着太后的身影不放:“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还要说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真是无聊。”
大殿上的老人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是,之前的孪生子可能带来过不详,但是我的孩儿都尚未降临到世上,你们便剥夺了他们证明自己的权力,太后娘娘燃的佛香,想必也是心中有愧。所谓皇族,不过是自私自利的人而已,想要这皇位永远在自己的手中,想要永世的荣华富贵,哈哈!既然做了肮脏的差事,那死后也是要下地狱的,不要觉得点了佛香,就能洗清手上的那么多血污。”裴知意讲话间,嗓子都已破了。
她好想要护住这两个胎儿,但是她太无力了,她做不到,甚至连摆脱几个下人的束缚都无法完成,但是裴知意就是要说。
她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个恶毒的太后不得安宁。
可是……
太子殿下呢……
他从朱雀营回到宫中,只能看见血水,却再也听不见孩子的心跳,也看不见活灵活现的意儿了,他肯定会很难过吧。
抱歉了,太子殿下,意儿只能陪你到这里。
曾经说好要共白首,如今看来是意儿要食言了,对不起。
想象着赵承基撕心裂肺的样子,裴知意原先已放弃的生的希望,又燃烧了起来,她好难过,只能通过大叫来缓解她的恐惧和悲伤。
“呜……!”
她这样的大叫,似乎是母兽在临死前护犊一样的声音,教萧嬷嬷也是忍不住身体哆嗦了下,陆嬷嬷更是不愿意看这个场面,至于婢女跟太监们,也是能不见,尽量不要见。
唯独是大殿上的那个人,似乎是金雕琢出来的,她非但没有动容,却倒是让裴知意这般无礼的性子弄得更加怒火中烧。
“还愣着干嘛?”太后娘娘瞥了眼萧嬷嬷。
嬷嬷总算是清醒了些,手伸向裴知意的脸,把她的嘴强行打开,琉璃盏已喂到她的嘴边。
可是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有人一脚把延禧殿的大门给踢得四分五裂,发出了足以撼动整个宫殿的响声。
萧嬷嬷目光瞧过去,可是尚未看清楚来者是谁,她便也是跟着挨了下,连同手里的汤药一起被人踢飞好远,生生撞在香炉的一侧。
霎时间便感觉背后剧痛,失去了意识。
而她的身边,琉璃盏散落成白花花的碎片,黑黢黢的落子汤也洒落一地,没有人敢上前去捡。
抓住裴知意的下人们同样是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情况,便生生全数被人反制住,一个二个地飞快地捏碎了手脚,让他们动弹不得。
回头看看,那把他们手脚捏碎的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但不知为何却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宫服,做着公公打扮。
这几个下人们想要叫出声,却又不敢再叫。
因为他们瞧见了,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储君,太子殿下赵承基。
赵承基捧着裴知意的脸,眼中带着泪水,那浑身的怒气不用靠近都能感觉到,似乎要将整个延禧殿的人杀个干净,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这尚且是裴知意还活着,没有喝下那碗落子汤。
倘若真的是服下了,还不知他会生气成什么样子。
“啪。”也不晓得是延禧殿的哪个先被这气场震慑住了,跪在了地上。
接着一个两个,也有样学样地,趴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唯恐是一个不小心,就命丧当场。
赵承基却是温柔地把裴知意打横抱在身上,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在害怕,浑身都在发抖,他生怕来晚了一步,看见的只能是一句尸体。
裴知意那颗心脏的跳动好生生地从接触的地方,传递到他身上,赵承基才冷静了些许。
“意儿,我来迟了。”赵承基俯身轻轻对她说。
可是也只有这几个字,多少的悔恨烧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裴知意伸手摸了下他的脸,确认他的到来是真实的,然后眼眶中的泪水再也承载不住,落下了。
“承儿,这是要做什么?”太后娘娘冰冷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着。
赵承基冷笑了下,目光落在祖母的身上,他们曾经有过亲密的祖孙情意。
“承儿倒是想要问问,您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