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急匆匆地抵达了延禧殿。
冬乐拳心都握出了血痕,她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头次感觉到犹豫。
究竟是待太子殿下回宫后商量,或是组织起东宫的暗卫,先把裴良媛救下来再说?
但是这次面对的“敌人”,是太子殿下的父皇和皇祖母,如若太子不发声,他们是断然承担不起这个罪名的。
眼看着沙漏流逝着。
延禧殿中,裴知意的后辈都濡湿了,双腿也已经没有半分力气,越是距离产期近,她的身体便越加地虚弱。但是她想活下去,哪怕是为了腹中的胎儿,她还是想尽力地谋求一个活下去的路,因此还是没有倒下。
腹中传来胎动,都说母子连心, 莫非是孩子也感觉到了他们在危险中,因此才对娘亲发出了信号?
至于太后娘娘,自从她到了宫殿后,目光便没有再落在她身上,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不过是命人点了佛香。
下人们纷纷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整座延禧殿宁静得仿佛唯独剩下裴知意一个人。
她感觉到了眩晕,好似身体快要熬不住了,可是却听见“哒哒”的声音,有人朝这头来了。
是御医坊的人。
二人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太后娘娘行礼,接着上头端坐着的老人悠悠说了句:“看看她的胎像。”
那嗓音,似乎是深山寒冰一样没有半点温度,却又让人不寒而栗,裴知意已然是失去了自控力,扬起下巴忍不住顺着声音瞧过去。
她还是头回瞧见太后的模样。
太后娘娘礼仪端正地坐在大殿上,头发已全白,眼角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单单是看着,就觉得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存在。
怪不得缈云郡主每当讲到太后的故事时,总是有点回避,她瞧着确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下人总算是顺了太后的意思,把裴知意搀着,让她在旁先行入座。
二位御医颤颤巍巍地走上来,用帕子挡在中间,开始探听起她的胎像来。
裴知意只觉得迷茫,太后命令这么些人去追云阁找她,把她带来延禧殿中,莫非单单是为了让御医坊的人,给她看看腹中的胎儿?
她不相信,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而且这原因是能要了她的小命。
但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清其中的缘由,不过是静静地打量着御医的神情,渴望接下来事情会出现转机。
哪怕是顾念她腹中的胎儿,饶了她一命也好。
蒋御医先给她看了胎像,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挥挥手让后面的朱御医也来试试看。
朱御医与裴知意有过一面之缘,她在东宫有次弄伤了,朱御医领着一个医女前来为她诊断。
那个医女便是她后来的贴身丫鬟,风怜。
但是在裴知意失宠的那段时间,生病了,顺公公到御医坊去恳请朱御医给她看看病,他却怎么都不答应。
“怎么样了?”太后娘娘没有丝毫波澜地发问说。
朱御医面色凝重地看着裴知意,摇了摇头。
“启禀太后,裴氏腹中有两个孩子。”
“我晓得是两个孩子,你且告诉我,这两个孩子是男是女?”太后眉间微微蹙起,明显对他们俩磨磨唧唧的性子不大满意了。
“太后……”蒋御医跟朱御医面面相觑地看了眼。
“你们怕是不把哀家的话放在耳朵里了吧?”太后娘娘平白瞥着他们,厉声开口说。
分明是没有提高声线,但是朱御医与蒋御医二人,反倒是往前跪下,急忙给太后娘娘请罪。
“不许隐瞒,从实告诉哀家。”待两位御医认罪后,太后娘娘接着说。
眼下朱御医不再磨磨唧唧地了,把他探听到的胎像对太后娘娘如实交待了说:“启禀太后娘娘,这小主肚子里,是一对孪生儿。”
接着,他又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蒋御医所见如何?”她的目光轻轻地扫过另外一个御医说。
“太后娘娘,依在下所见,估摸着有八成的可能性,是两个男孩。”蒋御医半分也不敢夸大地说,他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倘若因为自己医术不精,让裴氏和怀中胎儿没了性命,他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再行医了。
裴知意满脸不解。
这两个御医说的是自己吗?说她腹中有一对孪生儿?
怎么会这样?
如果真的是孪生儿,为何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半点没听闻过,至少太子殿下也应该有所察觉,至少安御医那样的医术,肯定早就应该知道了。
不会的,肯定是这两个人在说谎,裴知意不敢相信。
她已是心绪翻飞,她明白在皇家,孪生儿意味着什么。
“怎么会这样……”她软倒在凳子旁,目光落在太后的身上。
巧也不巧,太后冷若冰霜的目光同时在直视着她。
那种目光中带着一丝丝同情,似乎是在可怜裴知意将要和她的两个孩子一同赴死了。
裴知意后背发寒。
“本朝历史上有过六双孪生儿。”太后玩弄着手上的玉镯子,收回目光淡淡地说:“只有第一双和第二双,是平安无事长大了,但是剩下的几个,无一不是死了一个,或是两个都没活到十八岁便死了。”
裴知意听完太后的话,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右手紧紧地覆盖在她的小腹上。
她还是不敢相信,居然怀上了孪生儿。
“唯独是老天爷不肯给你这个面子,赐给你了皇室的骨肉,却奈何是注定要早夭的命。”
太后娘娘摇摇头,继续玩弄着手腕上冰凉的玉,瞥了眼面前战战兢兢的可人儿,有点惋惜地说。
因为顾念着和赵承基的祖孙情谊,她对裴良媛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晓得她居然命这么不好,腹中是对孪生儿。
“太后。”裴知意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来,为自己辩驳说:“启禀太后,安御医每个月都到追云阁中,为妾身把平安脉,但是他未曾讲过我府中是孪生儿。”
太后同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是没有回答,不过是瞧着御医坊的两位大夫说:“打胎药,你二人且去开方子吧。”
丝毫不顾忌裴知意本人在场,冷冷地发落说。
哪怕是二位御医在宫中,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被太后娘娘的气场震慑得浑身发软,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众所周知安御医专门看管追云阁小主的身子,他那么多年的经验,肯定知道腹中是对孪生儿,也定然不可能瞒着东宫的储君。
但是宫中依然没有人知晓这件事,甚至是传言都没有,这意味着……
东宫储君比谁都先知道了,裴知意腹中是孪生儿,但是他还是下了决心,要护着这两个孩子。
如若他们今天顺着太后娘娘的意思,用药方杀害了七个月大的胎儿,就等同于得罪了太子殿下,要是那储君怪罪下来,太后娘娘跟他关系差些也就罢了,他们这两个御医,恐怕是要用人命来赔罪。
“太后,小主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倘若是强行喝下了打胎药,对母亲的身子极为不利,非常可能会当场因失血过多而……”朱御医讲了一半,不忍心再说出实情的后果。
非常可能,其实不仅仅是可能,她肚子这么大,孩子没了,她人也必死无疑。
御医说完,太后半晌没有发话,霎时间又陷入了安静的氛围。
裴知意则是保着她的孩子,警戒地看着周围的宫人。
孪生儿。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回忆起在追云阁中,她奇怪地问太子殿下说,感觉自己的腹中似乎有两个孩子,太子打消了她的顾虑,告诉她安御医已经诊断过了,裴知意怀的不可能是两个孩子。
但是这番谈话后几天,太子殿下吩咐了,裴知意必须在追云阁中养胎,无事不可出去。
还耐心地告诉她,到外头可能会发生各种不好的情况,因此必须遵守这个命令。
她以前为什么那般傻乎乎地全信了?
哪怕是裴知意命不好,怀上了孪生儿,怎么可以发话让这两个孩子直接打掉,在腹中的这段时间,她是越来越能触碰到孩子们的动静,他们跟她共同生长了这么长的时间,已有了母子的情谊。
哪怕所有人都讨厌他们,觉得他们是不详的,可是对裴知意来说完全不是这样。
她深深地爱怜这两个胎儿。
但是太后会如何行事,光凭之前那些宫中的故事,她就能多多少少猜到了,莫非她真的命该如此,要和她的两个孩子共赴黄泉不成?
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可是太后娘娘没有再给裴知意多余的时间了,不过是冷冰冰地命令说:“按我说的做。”
按她说的,打掉裴知意腹中的胎儿,哪怕母亲会命丧当场也没有关系……好狠的心!
裴知意蠕了蠕嘴唇,却感觉到干干的,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她感觉到喉咙似乎干渴得不成样子,好像坠入了冰水中,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蒋御医跟朱御医悠悠地叹了口气,还是只好听从太后的命令,到药房中去抓药材了。
裴知意双眼直视着前方,已失去了焦距,她抚摸着腹中的胎儿,还能感觉到他们在动。
太后娘娘看佛香已燃尽了,于是挥挥手,唤人点上,她两手合十,念起了超度经。
朱雀营中。
赵承基今晚总觉得心绪难平,他很少有这样焦躁的感觉,改编后的朱雀营玄虎营的统帅,在和他交接事项。
待把接下来的任务都安排好了,赵承基挥挥手让他们下去,把外头守候着的冬宁叫了进来。
“东宫那边有何动静?”赵承基低头看着沙盘,皱起眉头说。
“太子殿下,今日未收到何不对的消息。”冬宁拱了拱手,禀报说。
太子殿下如今忙于朱雀营和玄武营的改编,为了以防军心不稳,每次都是亲自坐镇,公务繁忙但也常常记挂着裴知意的安慰。
担心裴良媛有什么万一,所以东宫暗卫的眼线很多都在巡逻,哪怕是皇上和延禧殿中都有安插人手。
他的防备,让冬宁看了都头皮发麻。
赵承基听着冬宁的汇报,丝毫没有安心的感觉,甚至越发坐立难安了。
他准备让冬宁收拾着,回宫中去,清河公公赶紧掀开帘子走入:“太子殿下,有人来了,讲有要事禀告,说是现在就要见您。”
清河公公碰巧从朱雀营门口回来,瞧着那位肤色白皙的公公跟朱雀营的守卫险些发生了身体冲突,过去看看情况,那公公便三请四催地要他过来跟赵承基汇报情况。
“是何人,你可看清楚了?”赵承基感觉太阳穴突突地在跳动着,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没有,不过他很着急,还说传话都不行,非要亲眼看见太子殿下方可。”清河公公低眉顺眼地说了句。
“行,你赶紧把他带到我这边来吧。”赵承基吩咐了声,他预感到某些事情正在失去自己的掌控。
清河公公领命出了帐篷。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他后面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便掀开帘子进来了。
赵承基看着眼熟,那公公索性把脸上的装扮抹开了,然后手脚飞快地把发髻上的发带同时取了下来,
如瀑的秀发在众人面前散开,让几个下人都看呆了,这,这人怎么看着如此的面熟……
“太子殿下,是我。”她说话间,分明不是公公,而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
清河公公跟冬宁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只觉得这人长得十分熟悉,却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也想不起这个眉目俊秀的姑娘家是谁。
赵承基在她解开发髻的第一时间,便看出了她的容貌,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说:“祝婵娟?可是发生了何事?”
竟是宫里的祝良媛!
女扮男装地跑到朱雀营来了!
赵承基眼皮也跟着跳起来,似乎是他焦躁了一整天的感觉总算是应验了。
祝婵娟装作公公,大老远地来了朱雀营,只为见赵承基一眼,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裴知意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