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基已经尽量在用最平缓的语气跟皇祖母对话了。
在得知裴知意腹中的是孪生子之后，他也想象过，皇祖母知道这件事情后悔怎么处置，但是任凭他怎么了解这个人，也没有想象到她会这般的杀伐果断，不留一丁点的情面，甚至连祖孙情意都可以放在一旁。
方才赵承基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皇祖母目光凛冽地落在裴知意身上，竟就如此瞧着下人逼迫着意儿去死。
“不孝子！”太后娘娘放下手中的杯盏，眉头跟着皱了起来，显然是对赵承基展现出了不满：“你这个不孝子，应该早就晓得裴知意腹中的是什么东西，然而却兀自把这个消息瞒了下来，企图瞒天过海。她不过是你的妾，你却要为了她做出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我看你是压根没有把我这个皇祖母，还有大燕的百姓放在眼中，你是被她迷惑了心智，真是哀家之前高看了你！”
赵承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太后娘娘这样声色俱厉地指责。
让他整颗心都更加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皇祖母，儿臣可曾有任何对不起大燕百姓的事情？无论是何政事，但凡是落在我的手中，儿臣便会不眠不休地尽力完成好，大燕王朝的兴荣，便是儿臣的心愿。哪怕在孪生子这件事上，儿臣的确有些私心，可是早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尽力不会引起什么风波。倒是皇祖母，半分没有跟我商量，便要随意处置我的孩子，我的妃嫔，你打算喂意儿喝落子汤的时候，是否有考虑过我这个孙子的感受？要是我最钟爱的意儿，最盼望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人世，我该是会多么地悲痛欲绝？”赵承基非但没有被太后娘娘的气势吓到，反而是一个接一个地抛出了他的疑问。
“悲痛欲绝？为了一个空有脸蛋的女人，竟然对着皇祖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真是反了天了。”太后娘娘眸光中闪现过杀意，扫视了裴知意一眼，之前还觉得能容忍下她，如今看来，只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裴氏是个祸害，更应该早点下手才对。
“没错，孩子还有意儿，是儿臣的家人，是儿臣最为重视的宝贝，是我能够好好治理江山的后盾。”赵承基语气中没有半点退缩地回答。
他还是渴望能够和太后娘娘在裴知意的事情上，达成共识，渴望太后能够稍微意识到，他也是个人。
“岂有此理！”太后娘娘见赵承基如此不听话，居然还在还嘴，八成是被这裴知意迷惑得不成样子，咬着后牙槽恶狠狠地说：“我就是要这裴知意去死，又能怎样？如今太子的确是不同往日了，有了自己的力量，什么事情都能够自己做决断了。可是如今你要是非不听我的，那我只好撞死在这里，让天下人替我讨一个公道。”
赵承基听了她的话，背后发麻。
这么多年了，皇祖母依然是这么个执着的性子。
她想要做成的事，是谁也别想拦住她，甚至不惜用性命作为威胁，来让赵承基听话。但是她的言辞，兴许放在没有遇见意儿之前，还能够威胁到赵承基，如今……他却觉得心里冰凉，对皇祖母失望透顶。
“婵娟，安御医应该已经候着了，赶紧让他给意儿诊断身子。”赵承基偏过身子，对旁边站着的祝婵娟吩咐了声。
祝婵娟领命颔首，稍微接过裴知意的双肩，她便立马害怕地在赵承基的怀中瑟缩成一团，整个人都发抖起来。
赵承基看着她小鹿般的眸子里，尽然是害怕、担忧。
他好似心口被人划了一刀，汩汩地流出血来，疼痛地让他几乎都快不能够呼吸。
“意儿别怕，别人不碰你，我抱着你去看大夫，好不好？”赵承基如同哄孩子一般轻轻地出声，安抚着裴知意的情绪说。
他抱着裴知意，生怕手重了，弄痛了她，接着朝安御医所在的方向迈开了步子，丝毫不在意宫殿中的别人是怎么想，怎么看待此时的他。
“你给我回来。”太后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焦急。
赵承基根本没有听到似的，祝婵娟也全然不把她的话放在耳中，和赵承基的步伐一齐，朝外头去了。
“锦衣侍卫，还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二人给我控制住，不许他们出这延禧殿。”太后瞧着局面即将失去控制，而赵承基全然被这个妖女蒙蔽了，索性只能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延禧殿的锦衣侍卫们纷纷听话，到大殿中来，拦在赵承基的路上，一个二个都扶着手中的刀柄。
“皇祖母，你确定要与我为敌是吗？”赵承基余光瞥着太后，声音仿佛是千年的寒冰。
“并非是哀家要与你为敌，是你被人迷惑，然而自己不知啊。”太后娘娘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脖子上的佛珠，朝赵承基的方向走了过去。
“皇祖母要这么说，儿臣自然是不能反驳，只希望皇祖母能稍微体恤儿臣的心意。”赵承基接着说，“不知道对于这个不肖子孙，皇祖母又是打算喂什么汤药呢？也要和意儿一样，处死吗？”
“你这叫什么话？哀家不过想帮帮你，除掉这个裴氏，哀家难道还做错了吗？”太后越发地生气，怒目而视走到了赵承基的跟前，强迫他直视着自己。
“承儿，你可是大燕唯一的储君，是可以在史书上青史留名的人，天下的美人，你但凡看中了哪个，都可以成为你的女人。为何要这样做，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名声，前途，都非要她活下来不可呢？”太后奉劝着赵承基说，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有那么多的人，为何偏偏要独宠这个小丫头。
“皇祖母，无论天底下有多少倾国倾城的女人，那都不是我的意儿，意儿和孩子，是我的支撑。您别忘了按照血脉亲情来说，您也算是孩子们的曾奶奶。”赵承基提醒了句道，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哼，妾室所生，算不得什么正统血脉。”太后冷冷地撇了下嘴角，根本对裴知意腹中的胎儿没有一丁点好感。
而且哪怕赵承基这样言辞恳切地劝她，她依然是不愿意有任何改变。
二人便这样坚持着，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待清河公公领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安御医进入了延禧殿中，赵承基松了口气，才垂下眸子，开口说：“皇祖母，莫非就没一个放在心尖上的人？”
“承儿这话说的，哀家可就不大明白了。”太后退后了一步，有些防备地上下打量着赵承基：“哀家一生为皇族操劳，皇族的名声，大燕的未来，便是本太后放在心尖上的东西。”
“那皇祖母，可是完全不在意，程家人的生死？”赵承基自信地扬了扬嘴角，尤其加重了“程家”两个字的发音。
太后娘娘出身于程氏，程氏在大燕朝历经了将近九十多年，都如此地兴旺发达。
赵承基在二人争锋相对的时候，把太后娘娘的娘家搬到明面上，其用意已经很是明显了。
“承儿，这莫非是在威胁我？”
“太后误会了。”赵承基浅笑着否认说，“不过是前些日子，暗卫交到我手上一些东西，想让皇祖母亲眼看看，反正我看了，感觉是挺惊诧的。您要不也瞧瞧？”
赵承基对着方才走入延禧殿中的汪巡世子，使了个颜色，汪巡见状，吩咐手下的人给太后娘娘呈上了一卷书册，先是由陆嬷嬷过手看了眼，方才转交给了太后。
太后娘娘瞧了书册中的内容，越看脸色越差，最后甩开了书册，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赵承基，沉声开口说：“为何？为何要如此？非要跟哀家撕破脸皮不可吗。”
程家，对她有生养的恩情，太子殿下倘若把这些东西公示于众，恐怕程家九十多年的根基都要毁于一朝。
不少有过节的世家大族，皆是会对程家上奏章，要求惩罚。哪怕是程家立族如此多年，恐怕亦是没办法和赵承基的权力相抗衡的。
那书册落到了赵承基的脚边，索性是他闪开了，否则还要被书册扔到身上，他目光了然如水地瞧着太后轻声开口：“皇祖母，正如程家对你的意义，裴知意对孙子来说是同样的存在。每个人都有心头最软的那块肉，容不得别人来伤害，对皇祖母来说是有生养之恩的程氏满门，而对孙子来说便是意儿和她腹中的胎儿，如果用这件事来交换，不知祖母是否肯放过意儿和我们的孩子一条生路？”
“你这是在拿程氏满门，来跟哀家做交易吗？你岂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后娘娘完全不敢相信这个对他心机算尽的人，是曾经那个祖孙情意深厚的承儿。
“孙子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
嘴上说着没有那个意思，却不知何时瞒着整个延禧宫，把程氏的各桩事情探了个仔细，而且写成了本子。
在朝堂中，不会有一个世家大族是完全清白无染的，但凡是对皇族效忠，皇帝素来皆是不会深究这些。
哪晓得这个宝贝孙儿去把程氏的底摸得干干净净，甚至写成了书，呈上来给她看。
“如今我儿还在把持朝政，太子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太后娘娘仍然是嘴硬着，不愿意明面上给自己的孙儿服输。
“太后应该知道，本宫既然把书册给您看了，那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坐到的。”赵承基一点不虚地回答。
他分明是在告诉皇太后，这程家，他动得。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太后娘娘几乎快要失去了理智，气氛地跺着脚说，她打量着面前脊背直挺的赵承基，感觉他和记忆中那个乖孙判若两人。
她曾经把他当做大燕朝最伟大的君王来配网，怎么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
“不错，不错，曾经教给你的那些掣肘方法，你都拿来对付我了，是不是，好一个承儿啊。”太后娘娘沉默了半天，终于是脸色暗淡下来说。
她还是出手太晚了，如今裴知意已占据了他心中重要的部分，再想要动她，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至于太子也是紧紧抓住了太后的软肋，知晓她对程家满族人的情意，并且向来都防备着自己，不然，他不可能一夜间就赶制出这样一本书册。
可能是在安御医诊出裴知意腹中是孪生儿时，便策划好了今日的一切。
在她离开京城养病的这段时间，赵承基已然变成了她不熟悉的另外一个人，是她的手段都不能把控住的，未来的大燕皇帝。
“还望太后见谅。”赵承基瞧着她语气和脸色都有所松动，便不再板着脸，而是也跟着和善了下来。
唯独是裴知意，他依然是紧紧地护在怀中。
“太子殿下，倘若你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你当如何？”太后娘娘悠悠开口，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在朱雀营时，我便安排乐张把军队部署好了，冬宁亦是在延禧殿门口，等候孙子的命令。”
至于能不能救下裴知意，他不敢想。
但是如今幻想着那样的场景，他只觉得，或许自己会怒气冲天，恨不得要整个延禧殿的人为意儿和孩子陪葬。
“好，好。”太后听了他的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可是还是有些愤懑不平，于是开口说：“裴氏交给你了，可是她诞下的胎儿，我是不会管了，也不会认下来。其他人我也管不了他们的想法，你好自为之吧。”
赵承基没有说话，他明白他们祖孙间已有了无法抹去的裂痕。
但，那也是太后先动手，差点害死了意儿在先。
“皇祖母是怎么知道意儿腹中是孪生儿的？”赵承基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
定然是有人从中作梗。
太后娘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扬长而去了。
怀中的裴知意小声说：“太子……你来了……”
接着没等赵承基回答：“小腹好疼……”
“安御医！”赵承基连忙传唤。
安御医在和朱蒋二人探讨病情，此时急忙应声到了赵承基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