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情势扭转了,这场风波就此落幕。
康泰帝的大殿中,他已吩咐琳妃娘娘先行退下,而把宫人们也遣散了,自己托着下巴在案牍前默默思考着一切。
他是无法释怀那孪生儿的事实,但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唯独让太后娘娘把孩子和裴氏解决掉。
怎么能算到,赵承基依旧是及时赶了回来。
不仅是赵承基独自一人,身后还跟着他的得力内卫。
赵承基从朱雀营赶回来的消息传到康泰帝耳朵里,他就心生了大事不好的预感,这场风波确实该结束了,可是结局和他与太后娘娘事先预想的完全相反。
赵承基羽翼丰满,而且借着这件事情,他已经完全向朝臣,向天下众人展示了他的能力,他所想要保护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剥夺。哪怕是当朝皇帝和太后同样无法做到。
“启禀圣上,瑞麒王爷,沁泽王说想给您来请个安。”袁满疾步地到了大殿中,垂着脑袋对康泰帝请示说。
康泰帝叹了口气,眉头紧紧地几乎快要皱在了一起。
恐怕事情都传到了皇族各家血脉亲戚的耳朵中,这是联合起来,要跟他讨个说法了。
想想那些人会在他耳朵边上唠叨的话语,康泰帝都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痛,索性摆了摆袖子,对袁满公公吩咐了声说:“说朕今儿身子不适,就不招待了。”
袁满耷拉着眼角,皇帝是可以任性地这般,说不想见就不见了,但是这口谕还是需要他前去说的,假若就这么回绝了各位宗亲,恐怕诸位的怒火都要发泄到他身上了。
不过袁满心里也清楚,这些皇亲国戚们的怒火才是风波的开始,接下来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消息,就说朝廷里的那群老臣,恐怕上奏的折子都要堆满整个大殿。
他们为了给裴知意服下落子汤,动用了不少人马,想要瞒天过海是不可能的事了。
“别在这里杵着了,让朕独自待会儿。”康泰帝瞧着他听了命令,却脚下没有丝毫的动弹,赶紧催促他该干嘛干嘛去。
袁满一时无奈。
好吧,毕竟是康泰帝,想做什么还得由着他。
但是他这个大内总管倒是得触霉头了,接下来这唠唠叨叨的群臣们,还有怒火三尺高的皇亲国戚们,应该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袁满心中有隐隐约约的感觉,似乎要打掉裴知意腹中的胎儿,康泰帝多少也是有些为难的。
太子及时赶到,似乎还了却了康泰帝的一个心结似的,他的眉头都舒展了不少。
袁满在心中叹了口气,挪着步子朝两位王爷的方向行去,当然等待着他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还有逼迫。
跟康泰帝这头的情况相比较起来,追云阁却看起来是一片平静无波的模样。
原先在延禧殿中,安御医方才把上裴知意的脉象,便感觉到她可能要有滑胎的先兆了,众人连忙小心翼翼地把裴良媛接回来,轻轻地搁在塌上。
赵承基的脸色仿若黑云压境。
让侍奉着裴良媛的仆人们皆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背后直哆嗦。
过了半天,安御医抖了抖袖子,长舒一口气说:“太子殿下,目前来说是安全了。”
“目前来说是什么意思?”赵承基的语气冷冰冰地开口说。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安御医的脸上,教对方哪怕经历了不少状况,仍然感觉有点虚,承受不住他的威严。
于是垂着脑袋,接着又细细地告诉赵承基:“属老臣直言,裴良媛恐怕是身子受了不少的苦,而且还极为恐慌和惊惧,所以腹中的孩子有异象,老臣能做的,也都做了,至少这几天内是一时没有太大的危险。”
赵承基听着他的话,不仅感觉心头揪了起来。
身子受了不少的苦,而且极为恐慌和惊惧,光是这一句话,就能让赵承基想象当时的意儿有多么无助,而彼时的情况肯定比安御医描述的还要惊险。
都怪自己,他最近满心扑在朱雀营改编上,希望能快点解决,陪在她身边生下这双孩子。
哪晓得他这么严密的部署,依然还是走漏出了风声,并且闹到了皇上和太后那边去。
“太子?”安御医瞧着面前的人陷入了沉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提醒了声,究竟还有没有要对他吩咐的事情?
他得赶快为裴良媛把接下来几天的药方子都草拟好才行。
“好了,不要停留在屋子里,影响裴良媛休息。”赵承基沉声挥了挥袖子,于是,安御医和桂嬷嬷等宫人们,都离开了房间。
内室中唯独留有两个人,一个是因为体力耗尽而昏睡过去的裴知意,另一个是满心都是揪着疼的赵承基。
半天都没有声音。
赵承基终于起身,在角落的柜子中,翻出了雪肌膏,他赏赐给她了不少,如今却也七七八八都用掉了,他的意儿跟着他究竟受了多少苦头?
他心痛地撩起意儿的衣服,观察着她身上的痕迹,膝盖都跪成了深紫色。
她可还是孕妇,居然连垫子都没有给一个,让她跪成了这幅模样。
他恨,但是恨的人并非是太后娘娘,他明白皇祖母的苦衷,于是所有的恨意都朝向了他自个儿。
京城中则是谣言四起。
也不晓得是从哪家起的头,街头巷尾的人都在传说着,太子殿下独宠的裴氏,怀中竟然是对极为不幸的孪生儿,太子殿下被这裴氏迷惑了心智,非要保下他们母子。
引得是每个人都自危,感觉朝廷根基不稳,大燕的未来堪忧。
至于想要与康泰帝见面进言的人,没有一个得到了应允,等到了次日,该是上朝的时间,众人手里的奏章都快要攥破了,就等着这时候好好参上裴知意一本,恳请赐死她腹中的孩子。
哪晓得他们的怒火竟然无处发泄,赵承基根的身影根本没有出现在朝堂上。
康泰帝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奏章到了他这边,全数驳回,让他们亲自到太子殿下面前去辩论,他自己年迈操心不起这些事情了,还希望群臣担待着点。
这话也没错,这些年康泰帝大事小事,基本上都扔到了东宫那边,他们便商议了一番,步行到了东宫的西门口,也不知道谁先带头,总之都是双膝径直跪在了地上。
他们想要表达的意思,不用看奏章也能明白了。
赵承基对于这些,全然当是没看见,并且让东宫暗卫把四门都守好,不许闲杂人等来往。
日头渐渐升起来之后,那些得知了消息的官员,也纷纷前往东宫的西门口,在那里跟着无声地抗议着。
这场风波后面, 仿佛有一股势力,在揪着这件事不放,非要借着这个机会,让裴知意和她的孩子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西门口的场面甚至比早市还要拥挤。
可是再瞧瞧东宫里头,各家小主都闭门不出,安静得落针可闻。
于奉仪与林昭训早在裴知意被叫去延禧殿的时候,就开始紧紧锁着自家的门,叶青蕊也好似两耳不闻窗外事,躲在她的锦画堂中。
凤鸾宫的宫门未曾关闭,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无非是些宫人的日常往来罢了。
只有祝婵娟一个人,领着她的几个婢女,到追云阁中去看看裴知意的情况。
凤鸾宫中。
听说太子殿下把东宫的四个门都戒严了,秦央脸上露出浓浓的不悦之色,抬手便把案牍边上的花瓶打翻,在地上瞬间碎成了碎片。
“太子妃娘娘,不要生气,千万不能急于一时啊。”钱嬷嬷见状,过去给她打着扇子,对下人使了个颜色,那下人连忙上前把碎片收拾干净。
“说得倒是轻巧,这回咱们可是借了太后的手,她还是有幸逃过了一劫,原先已经想好了法子,哪晓得太子殿下居然把整个东宫都戒严了,如今是连张纸片都递不出去,如何里应外合,来整治这个狐惑媚上的裴氏?瞧着眼下正是时候,倘若我能够出手,她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太子为什么想到要戒严东宫,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皇亲国戚的话,朝臣的折子,他竟然可以全都不放在眼里,他恐怕真的是被迷失了心神。”秦央恶狠狠地咬着后牙说。
钱嬷嬷想要再劝上两句,却终于没有出声。
她在宫中这么多年,确实未曾见过太子殿下这般的硬骨头。
在他的眼中,与太后的祖孙情意,孪生儿的不幸之兆,甚至是百姓和群臣的想法,他可以全然无视,就为了护住裴知意母子的性命。
莫非他一点都不担心,将来孪生儿会在大燕惹出怎样的祸乱?
“太子妃娘娘,老奴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糟,如今朝臣们全数在给东宫的主子请命,不管在那里跪上多少天,这些人最是有耐心了,最终太子是不可能完全无视他们的想法的。”雪儿垂眸,给秦央进言说。
她讲的确实有道理,秦央也听进去了,因此稍微冷静了些,点点头说:“没错,朝臣请命,平民怨声载道,如今哪怕裴知意还活着,也和一个死人没有什么两样,她已经得罪了太多的人,太子殿下已是没有办法能够下活这盘棋了。唯独的办法是他用军队的强权,来让这些人低头,但那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下下策,还会失去民心。”
秦央肯定地颔首道。
倘若她在赵承基的位置上,也只会觉得无路可走。
太子殿下,此时认输还不算太迟,所谓的情根深种,不过是因为你着了她的道而已,你应该是大燕史上最成功的君王,而不应该被她的美色所迷惑,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错误的决断。
“敏嬷嬷那头要抓紧时间。”秦央用手敲打着桌面,总算是恢复了信心。
敏嬷嬷是在嫁入东宫时便跟随着的,不但医术精湛,而且是她的一颗暗棋。
正如她所料,在那日通过叶青蕊搭桥,让敏嬷嬷试探出了裴知意腹中是不详的孪生儿。
但是她的使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太子殿下是何等聪敏之人?待裴氏安全后,他定是会顺着红泥的事情,摸到凤鸾宫来。
她必须得把一切处理好。
裴氏怀有孪生儿,让太子连续三天未曾早朝,而群臣们在东宫外亦是不眠不休地请命了三天。
他们固执地认为太子可能即将要打开东宫大门,向他们俯首人数了。
回忆着在太子整治朝堂时候对他们的严厉,有些人某些方面是因为裴知意,当然还有私心地高兴。
看看,东宫的这位储君也不是完人,他也是有弱点的,被一个女人狐惑地五迷三道的,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算是总算报复了朝廷上的仇。
但是这些人可谓是自信过头了,赵承基半分要出来服输的意思也没有。
恰恰相反,不过是因为裴知意与孩子总是游走在危险的边缘,所以他没有多余的心力来管那些东西。
还有这些冒死觐见的群臣,官位最大的也只有二品,那些老狐狸们,全都在观看着事情将会如何发展,来选取最适合自己的路。
“太子,裴良媛这些天算是安全了,再服用三四天汤药,应该就能放心了。”安御医摸完裴知意的脉象,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道。
追云阁的宫人们听着,也算是安心了。
特别是祝婵娟,打量着裴知意的腹部,好似爱怜又欣赏的模样。
“清河公公,教冬宁安安全全地把安御医送回府邸上。”赵承基眸中闪过喜悦说。
安御医走后,赵承基摸着裴知意肿起来的手臂:“意儿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吩咐下人给你做。”
裴知意不过是淡淡摇着脑袋,目光落在赵承基身上。
他们看着彼此,似乎其他人都不再存在。
于是众人也识相地悄悄退下。
“有没有想喝水?”赵承基见她嘴唇有点干裂,关切地说。
“不用了,太子殿下,我很好,你放心吧。”接着又想起什么般地说:“孩子们也都很听话。”
赵承基颔首。
“太子殿下,多谢你及时赶到,要不是孩子的父亲这么坚强,恐怕世上早已不存在我和宝宝们了。”
赵承基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