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更应该直捣黄龙,狠狠压制才是,和亲之事万不可。
这道理,顾洹懂,满朝文武更懂,因此第二日早朝庆嘉帝还未出声,便有文臣出言,表明和亲之事不可。
更言之大庆有顾家军,便可长驱直入西蛮,所向披靡。
满朝文武都明白的道理,庆嘉帝能不懂吗?但是面对满朝文臣武将的谨言,他却笑笑不说话,锐利的目光直逼顾洹。
顾洹被盯得心惊胆战,背后冷汗直冒,却只能跪下高呼:“若陛下想打,臣自是肝脑涂地,为国效力。”
庆嘉帝只是笑着,说论功行赏要紧,封了顾洹为平西大将军,一时间众人只能高呼恭喜,顾家一门两将,乃是天大的恩惠。
顾洹跪着,恭敬谢恩,眼眸中却不见喜色。
下朝后,顾洹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皇宫,今日朝会正事儿,庆嘉帝避之不谈,还嘉奖自己,态度已然十分明显。
顾洹的手紧紧地握着,如今看来只能铤而走险了。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长公主李长乐突发恶疾,太医院上下忙碌,顾洹父子也是被连夜召入宫中。
太医令陆老太医把脉之后,跪在地上,佝偻的身躯不断抖动,颤声道:“公主这是先天顽疾,想来应是晌午摔了一跤为诱因。”
神色莫辨的庆嘉帝,看着太医令颤抖的身子,目光又游移到不断哭泣的皇后与二皇子李澈身上。
“先天顽疾?为何这么多年太医院从未诊出?”天子之威,语气当中自带肃色。
“陛下,这先天顽疾,亦有隐疾之分,若是公主不摔还好说,如今摔这一下,颅内积血压迫,便是爆发了,臣恐慌。”一众太医跪在地上,脸上皆是惊慌。
“朕只想知道,长乐何时能醒!”庆嘉帝冷声,看着床榻上昏迷过去的长公主,探究的目光中又有着些许慈爱,矛盾的目光,只有顾皇后看见。
“这……”太医令吞吐着不敢出声。
“给朕说!”庆嘉帝怒极,冷声道。
“公主殿下是否能醒,便要看天意,只怕……且顽疾乃是心疾,便是醒了也得仔细照料,稍有风吹草动便……”太医令说话间也是冷汗直冒。
“臣无能!”一众太医跪地,皆是毫无办法。
坐在长乐床边的庆嘉帝,缓缓闭上眼,随后对着跪在地上的顾洹道:“宣国师。”
顾洹担忧的看着床榻上的侄女,眼中情意流露,雄伟的将军,眼尾泛红,隐约泪光被压抑,庆嘉帝看得不是很真切。
国师缪清来了之后,只对着庆嘉帝言了一句:“公主心疾难医,恐是上苍降罪,唯有与公主切身相关之人方能解此难,如若不然,公主便是醒了只怕也活不过三年。”
跪在地上的二皇子,闻言上前,对着庆嘉帝磕头道:“父皇,儿臣与姐姐血脉相连,儿臣愿为姐姐解难。”
国师缪清,带着一脸讳莫如深的神情,对着庆嘉帝磕头:“臣恐慌,此法并不可取。”
顾皇后与二皇子看着缪清,脸上泪珠滚动:“国师有话不妨直说,为了长乐(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顾皇后眼眶通红,脸上泪水涟涟,一国之母的威仪早已不在,哭得那般可怜,顾元锡看着姑姑的模样,眼尾发红,将泪水逼回去后,低下头。
庆嘉帝扶起顾皇后,对着缪清冷声道:“国师有话但说无妨!”
缪清低头,恐慌道:“陛下,公主西去,心疾便会不治而愈,然意外引发心疾提前爆发,须有与公主血脉相连之人代替公主西去。”
“放肆!”庆嘉帝冷哼,怒道。
顾如安愣住了,顾洹挺阔的背脊微微一僵,只有二皇子,迅速反应过来,上前,跪在庆嘉帝身前:“父皇,便让儿臣去吧,姐姐若是能醒,儿臣心甘情愿!”
跪在皇后寝宫的顾洹父子,闻言,脸上惊骇不已,但却只能压低脑袋,不露出半分端倪。
第二日,二皇子李澈跪在御书房外,跪求庆嘉帝,愿以身替之,代姐西去,为长乐公主祈福。
二皇子跪了整整三日,直到晕倒在御书房外,庆嘉帝也终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垂泪答应了二皇子李澈的请求。
此举本不符常纲,自古以来去敌国的皇子皆为质子,乃是战败国家讨好地方所为,如今大胜的乃是大庆,怎可将庆国皇子送去,且便是要送也该送最不得宠的皇子。
万万没有将皇后名下嫡长子送去的道理,然而国师断言,若不是血脉亲人,长乐公主便是醒了也活不过三年。
且西蛮使臣献上了西蛮最为重要的黑钨矿,及无数财宝,庆嘉帝为了公主,只能忍痛答应了二皇子的请求。
百姓们不是没有议论,但国师一篇《亲赋传》,将庆嘉帝与二皇子及长乐公主之间的亲情,吹捧的感天动地,便是有人心存疑虑,也只叹长乐公主命苦。
送行队伍格外长,竟是比顾军班师回朝还隆重,庆嘉帝携顾皇后亲自出皇城相送,这般待遇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文武百官跪别,高呼:“二皇子西去为公主祈福,宽厚仁心,上苍庇佑!”
随着文武百官,京都百姓也是齐声高呼,四方马车上,二皇子李澈,听着身后震天的呼声,嘴角只有冷笑。
罢了,罢了,这局是他们布下的,那位既然想要这样的结果,那便随他去吧,只盼母后往后的日子能轻松一些罢。
宫门口,不知何时飘起细雨,庆嘉帝站在宫门前,看着逐渐远去的队伍,雨水渐渐模糊他的目光,缓缓地闭上眼,庆嘉帝轻叹一口气,随后扶着一脸不舍的顾皇后转身。
此别归期未有期,盼君闲来聊花枝。
大军出行的队伍,刚出京都五十余里,便见策马而来的一青衣少年郎,纵马在队伍前方的顾元锡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形,立即驾马而去。
枣红大马上,一身青衫的少年郎,垂着一双眼眸,眸中情绪不明,青色发带垂下,有着几分乖觉。
“沈家哥哥?你怎么在这?是来送行吗?”顾元锡唯一能想到与沈之修有交集的便是自己。
马背上的少年郎抬起头,眼眸清澈,似有水光弥漫,叫人看不真切,消瘦的身形如云如风般,带着俊逸潇洒。
“我虽游历诸多地方,却还未去过边疆,顾小公子,我想与你一道去西疆。”
顾元锡睁大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沈家哥哥,那可是西疆,那里只有数不尽的黄沙,和遍地贫瘠,你就算是要游历,也不该去。”
“我在京中也是闲散人一个。”语气带着几分落寞,但他身形未动,连樱雪都没有动,似乎这样便能彰显决心。
顾元锡请示了顾洹后,便没有在说话,长乐和亲一事,顾家总归是欠了沈家人情的,即便后来事情脱离了他们的掌控,但人情依旧是人情。
出行的队伍就这么多了一个人,原以为沈之修这样看着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便是在外游历多年,也未必能挺过行军的艰苦,可他却格外的融入其中。
军中将士们也格外的喜欢他,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天文地理,治水行军,都能说上一二。
马蹄铮铮,前路如何,少年郎们皆是来不及去想。
出了京都之后的环境远比李澈想象的更恶劣,京都繁华,甚至可说奢靡,而京都之外,仍有无数哀嚎,饿的只剩骨架者有之,没熬过冬季化为白骨者有之,穷乡僻壤卖儿卖女者有之。
而西疆的驻军条件则更为艰苦,边陲小城,地少人多,物资匮乏,周遭只有黄沙肆虐,难以想象顾家老爷子顾獎昌在此处驻守了十余年,十余年前,这里只怕更糟。
有专门的护卫队,护送李澈与西蛮使臣,李澈也只能匆匆见上一面外祖父,大军队伍一路往西而去,风沙将他们的行迹掩盖。
年近七十的顾獎昌,看着远去的李澈,硬挺着的背脊在刹那间松懈,沟壑纵横的脸上,两行清泪落下。
“那孩子,是个胸有丘壑的,他不该来的啊。”年迈的老将军,如被抽空了气力,依靠着长子,老泪纵横。
满天的黄沙呼啸而过,日头西沉,将老人的影子拉的老长,风吹过,平添几分萧索。
七月酷暑当头,西疆的天气更是诡异莫测,早起的时候还要穿着长袄御风,正午之时人们则是恨不得光着膀子,西疆吹过的风都带着热浪,卷积着细沙,放眼望去,西垂城遍地灰土色,一丁点儿的绿意都见不着。
顾元锡穿着短衫,头发高高束起,正在武校场,与将士们一同操练,相比于一年前,他的肤色更深了,身量也拔高了,身形却依旧消瘦,正与之对战的,是一个更高一些的少年郎。
少年郎皮肤白皙,与周遭一众肤色黝黑的汉子们对比之下,显得格格不入,两人皆是赤手空拳,拳脚相交,身形与动作都极其迅速。
半晌后,顾元锡率先败下阵来,喘着粗气道:“不来了不来了,你这人忒坏。”嘴上这般说着,顾元锡嘴角却咧开一抹笑,少年气一如从前。
沈之修,身姿稳健翩然下场后,给顾元锡递了一条毛巾,两人脸上满是汗水,正午阳光最是毒辣,但是边关战士却丝毫没有懈怠。
顾洹来的时候,便是看见,两个少年郎相视而笑,武校场上,战士们赤膊训练,一晃也一年多过去了。
这一年里,顾元锡不说,沈之修倒是格外的融入,上至将士,下至士兵都与他混熟了,将士们佩服他的学识,士兵们则对他的武艺很是敬佩,边疆两国时不时的有些摩擦,每一次沈之修都与顾元锡一道联手,将西蛮人打的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