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真的诚心想助安怀王,为何只有这区区五十人?被俘后连信号都不发?这五十人约莫是打算今日去见安怀王,装腔作势的告诉他大军都在城外吧。
肆虐的雪花飘扬,顾元锡看着兖州城的方向,沈之修从北夷随行的将士嘴里套了些更有用的消息,比如北夷此次具体派了多少人,为首的又是谁。
北夷派遣的是新皇耶律护的心腹安史汗,乃是北夷新任大都统,新皇上任根基尚且不稳,耶律护急切需要建立功业稳固根基。
此次安史汗带了精兵一千,答应安史汗赠送千匹精壮战马,后续开战后支援两万兵马。
顾元锡心道,这耶律护倒是个性子急的,须知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北夷里头还不安稳,手到伸到了大庆。
两人商议一番便让手下的人先回营地,找安怀王之前,还需先将那北夷的大都统赶回去才行。
风雪裹道,关外的天越发的深沉似墨,两人都弃马而行,樱雪和踏浪被留在山林的洞穴里。
北夷的营帐在距离兖州城约莫五十里的山林中,干枯的枝丫上覆盖了一层积血,一侧靠山,岩石与白色的营帐在积雪下隐藏的很好。
点点火光涌动中,倒是能看到不少来回的士兵。
但在战场长大的顾元锡远远一打量便晓得,营地人数莫说一千了,连五百都不足,耶律护此举意为试探,指派安史汗前来也只是为了让安怀王上钩。
战马不足千匹,将士不足五百,也只有安怀王这个见识短浅的才会上钩。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皆是抽出长剑,不足五百人,他们二人应对戳戳有余。
闪烁的寒芒和两人的身姿直入北夷大营,守卫似乎愣住了,没想到在深夜竟然有人敢闯入他们的营帐。
因此行隐蔽,号角这类动静极大的东西是绝对不能使用的。
就在他们愣神的瞬间,两人手里的长剑已然毫不客气的刺入了他们的胸膛,周遭的将士反应过来,有人仓皇的跑去报信,其余的将士则是拉弓搭箭。
数十人的包围圈中,沈之修与顾元锡背对背站立,两人并未言语,但都格外信任的将身后交给对方。
虽两年多未曾并肩作战,但在西疆一千多个日夜,操练里形成的默契已然刻进了骨血,两人默契十足的出手。
耳畔是剑与箭撞击的声响,密密麻麻围堵过来的北夷将士,形成一道人墙,但在顾元锡眼中他们的围堵确是漏洞百出。
手里的长剑不知刺穿了多少人的胸膛,风雪呼啸,将倒下的人的呼喊遮掩,呼号伴随着风雪,像是野兽的嘶吼,震耳发聩。
明明与西疆际遇有翻天覆地区别的战场,可顾元锡仍旧感受到了一样的,一样的如同初次在西疆,初次征战,初次杀人一般的,血液涌动,浑身燥热。
战场从来都是残酷的,只有不断的杀死敌人,才不会被敌人杀死,手里的剑直到胜利归营才能收回,这个道理顾元锡八岁就明白了。
风雪越发的大了,顾元锡身上黏黏糊糊的都是血浆,风雪模糊了视线,但敌人的位置他从来不会判断失误。
一把刀,猛然横力在他身前,顾元锡凝眸,隔着风,隔着呼啸的雪,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男人面颊上浅金色的胡须盖住了下半张脸。
露出的碧色瞳孔里,是浓郁的难以忽视的肃杀之气。
从对方身上的气势便知这人不简单,他的武器也很特殊,一把足有他半人高的刀,于旁人而言显得累赘,但于他而言,却得心应手,刀背上挖空了三个圈,里头挂着似是女人的银镯,三只银镯叮铃作响,刻以不同的复杂鸟兽花纹。
看周围将士的态度,便知晓,这人应当就是北夷大都统,安史汗。
安史汗没有动作,只是沉着的与顾元锡对视,眼看着顾元锡又是漂亮的一剑刺出,安史汗反而哈哈大笑:“你的剑使的非常好!”
说罢手里的大刀横劈而去,顾元锡看似随意的一剑挥出,却稳稳的架住了对方的攻势。
“你的刀不错!”风雪中他的声音透着冷意。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现在把手伸到大庆来,还为时尚早!”手里的长剑逼近一分,是警告亦是威胁!
“我不杀无名之辈!你是大庆哪一位将士?”安史汗虽心惊于眼前少年郎诡丽的攻势,面上却丝毫不露怯。
况且他需要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大庆看似强劲,可终究是过去式了,这少年的攻势绝非岌岌无名之辈。
“杀我,你的本事还不够!”盐巴似的雪里,少年淡漠又张狂的声音传来。
似乎是错觉,安史汗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极为骄傲的笑声。
两人不在言语,安史汗的攻势越发猛烈,看似大开大合的招式,攻击角度却都格外刁钻,顾元锡长剑翻飞。
两人瞬时打的难解难分,寒气测测,长剑与刀刃不断相交,顾元锡的剑越舞越快,叫人目不暇接,消瘦的人形配合着手里的长剑移动迅速,快的几乎与剑影融为一体。
两人之间一时难分伯仲,终于在交手数十回合后,顾元锡终于看到了安史汗的疏漏,一剑刺向对方的手腕。
鲜血飞溅出来,硕大的刀刃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压在腕上的剑尖反手一挑,锐利的寒芒刺入胸膛。
速度快到安史汗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周遭的将士本就被他击败半数,剩下的沈之修一人对付足矣。
他没有错过顾元锡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这一剑,他真是很久很久未曾见过了,这足以让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为之惊叹的漂亮的一剑。
“今日我不伤你性命,但若是天亮北夷人还未退回去,我势必不会再手下留情!”顾元锡扬起头,墨发在绚丽的雪色间飞舞。
安史汗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郎做得到,他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大庆何时出了这样一个惊艳绝才之辈?
“把我的命拿走吧!看到我的刀了吗?上头的镯子是我阿姆,阿祖三代所留,他们告诉我男人死于战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安史汗的大庆语说的一般,但也比先前那些人好多了,至少语调清晰。
顾元锡拔出刺在他胸膛的剑,转过身后才道:“你大庆话说的太差劲了,我听不懂!”
安史汗虽是敌人,但顾元锡却不想杀他,一是眼下时机不成,若是杀了他便是大庆这边不对,二者,他很欣赏对方的那句话!
男人死于战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句话边疆儿郎个个奉为神旨。
沈之修自始至终都跟随在他身后,对他的决策无任何异议。
天将亮未亮时,顾元锡与沈之修策马到了兖州城门,城门守卫多的很是不寻常,顾元锡勒住缰绳。
鲜红的衣衫上是黏腻浓郁的血气,朝霞缓缓攀爬出地平线,血红的霞光落在他的身上,他似从火海冲撞出来的,杀戮无数的凶残野兽,可面容却诡异的平静不见波澜。
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野兽与圣洁的光交错于他身上。
沈之修见过顾元锡许多样子,可此时的模样却是最为吸引他的,前所未有的模样。
安怀王见到这样的顾元锡也是微微一愣,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大庆有这样一个有气势的少年郎,即便对方不过十余岁。
身后的旗帜猎猎作响,召唤着他沉寂多年的野心,深吸了一口气,安怀王大声道:“就你?两个人也敢与本王叫嚣?”
顾元锡也不恼,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侍卫身后的安怀王:“城外五十里驻扎的北夷人已尽数撤离,耶律护本也不会出兵,城外百里外,大庆五万精兵驻守,这些足够与你叫嚣了,虽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少年停顿一瞬,安怀王一神色大变。
“现在开城门请降,我尚且能给你妻儿一些时日逃命!”顾元锡声音冷冷地,比兖州终年的冰雪还要冷。
安怀王突然觉得很疲惫,其实他只是厌烦了每日睁眼都是炫目的白,兖州苦寒,远超他当初想象!
他刚来的时候也是难以适应的,后来好像渐渐地也习惯了,那一丁点儿不甘,好像真的随着时间消散了。
知道北夷的人联系上自己,他想了想觉得北夷人说的有道理,他的皇兄已经失去坚实后盾了,顾家没有人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顾家那个从小对他严声厉色的人已经死了,他不害怕了,野心被一点点唤醒,随后放逐,越发放肆。
可是眼前出现的少年郎,面容沉着的告诉他,北夷人走了!
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没有北夷人答应的军队,他拿什么谋反?拿什么去争?拿什么去抢?
两日后,安怀王与兖州城门上方自裁,尸体由李合押送归京,参与谋反的主将一并押送回去。
“这些人的家眷当真找不到?”李合皱眉!
“谋反这么大的事儿,这些人早就安顿好了,回京之后如实告知陛下便可!”顾元锡交代一声后,便钻入了马车。
李合看他那娇气的样便气不打一处来,这次都没打起来,顾元锡有这么娇弱么?竟需要坐马车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