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回京的速度便是再快,入京也到年关了,年节的气氛弥漫京都各处,早早的京华街道便张灯结彩。
大红的春联贴满,雪色间是艳丽的,张扬的红。
一回到顾家,顾元锡就被家里的阵仗吓了一跳,全家人都在大厅口迎接他,上至顾熵一家,下至后院的洒扫仆人。
不等他说什么顾元衡便上前一把搂住了他:“可算回来了!你都不晓得,我这素来不信神佛的母亲日日在家诵经念佛的,祈祷你平安归来。”
顾元锡透过他的肩,看到素来洒脱的二婶眼底隐约的水光,弯起眉眼。
连顾熵都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眼圈隐隐泛红。
李氏只是无言的上下打量他,半晌后柔声道:“回来了就好,听说归京途中又毒发了,现下可还好?”
“没事的,兖州太冷那会子有些难熬,不过还好段神医先前就送了药,这次的药效果好的多了。”顾元锡低下头,忍住鼻尖酸涩的感觉。
明明已经来信,言明了所有情况,可是家人还是为此忧心担忧,直到亲眼看到他才放下心来,他忽然想到或许从前父亲与祖父每一次出征,家人都是如此,只是当时他太年幼,只看得见家人团圆的喜悦。
这一次反叛之事完美解决,甚至并未出动一兵一卒,但庆嘉帝还是圣心大悦,封了顾元锡为骠骑总郎将,赏赐更是足足两马车。
顾元锡却并未接受赏赐,而是将赏赐的珍宝分发了下去。
李合下朝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很好,身边的三两好友也为他抱不平:“安怀王自裁了事,真是的,看来反心本就不大,倒是叫那小子占了便宜,赏赐分出去怎么了?是在施舍你们吗?”
“闭嘴!”李合心里怨气颇多,但却只得压下隐忍不发,为了之后的计划,他决不能在此时表露出任何端倪。
第二日朝臣们便齐声议论着安怀王之罪,虽他的家眷眼下找不到,但朝臣们还是附议安怀王作为皇家宗室,竟敢谋逆,乃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且他谋的如此大事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应当找出其家眷,一起诛灭,方可彰显天子之威。
而李合恰好提出已找到安怀王家眷下落,现正被他的人押送归京,顾元锡闻言抬头看去,李合站在他身侧,眼神倪向他的时候有一抹浅淡的得意。
顾元锡心底无声的叹口气,他想起那一夜,安怀王的幼女,年仅十三的女孩看着他,眼里澄澈又清明。
她说消息是自己送出去的,因为她并不信任北夷人:“父王谋反之举毫无胜算,可偏偏父王看不透,我所求的不过是一家平安,我生母不过是个妾氏,注定失败的举动,不该连累我的母亲。”
半月后,安怀王的家眷被押送归京,不日便于闹市街口行刑。
行刑那日,天色昏暗,风雪涌动,安怀王上下三十余人面色哀泣的绑在露车上,国师缪清站在邢台上,神色冷漠。
夹道上的百姓张口咒骂着,让这些反贼赶紧死!更有甚者往邢台上抛洒着烂掉的蔬果和臭鸡蛋。
顾元锡远远的看着,只觉得无力的很,犯错的是安怀王,家人何辜?甚至犯人中安怀王唯一的孙儿,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也要一并斩首。
邢台上,安怀王的家人们,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满是伤痕,应当是抓捕之时留下的痕迹,而此刻他们神情木然,已然是不想再挣扎了。
刽子手猛灌了一口酒,将口中的酒喷洒到刀刃上,银光闪闪的大刀麻木的举起,随后落下。
安怀王妃年岁已经很大了,兖州不比京都,的确苦寒,被磋磨多年她显得格外老,她看着邢台上方架子上,安怀王的头颅,目光灼灼。
在刽子手举起手的刹那,拼了命的呼喊:“李湛!你杀兄弑母!为了那个位置不择手段,李乐想反吗?他从前没想过,甚至当初那个位置他还助你夺取!他想自己的幡地苦寒一些没关系,做个闲散王爷没事!可你明知他身有寒疾,偏偏将他打发到终年飘雪的兖州!究竟是谁狠?”
“李湛!他已经自裁了,你睁开眼看看,我们这些妇孺幼小,何来反心?我诅咒你!有朝一日必将遭亲子屠杀!我一家三十口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善……”
尖锐的赌咒还未说完,她的脑袋已经像个西瓜般被砍了下来!鲜血狂撒,头颅上的眼珠子瞪得圆鼓鼓的。
“满口胡言的疯妇!继续行邢!”缪清缓缓开口,顾元锡心里冷哼一声,这缪清倒是好心,非要让安怀王妃说道最后,只怕宫里的那位听到了,又要施法做法了。
刽子手冷漠的举手,那襁褓中的孩子突然哇哇大哭,手起刀落后,那哭声戛然而止。
而顾元锡早已转身离去,身后是拥挤的百姓在欢呼!
此次平叛,顾元锡声名鹊起,名声甚至传到了邻国。
年关越来越近,夜色深沉似墨。
黑暗的夜色里,寒风呼啸,雨雪交杂这在空气里猎猎作响,肃穆的王宫一侧,北夷独有的寒枝花被雨雪浇灌的耷拉着脑袋,氤氲的寒气自地面升腾,寒枝花的幽香夹带着冰冷的湿意,浅浅淡淡的飘散。
灯火通明的宫殿里,耶律护凝望这遥远的千里之外,那里是整个天下最富饶的地方,他小时候虽祖父去过一次。
小小的他惊呆了,第一次晓得有这么富贵的地方,那里琉璃金瓦闪烁着迷人的光泽,那里寻常百姓的吃食都格外精致,那里的孩童似乎永远不用担心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而他们北夷呢?那个时候他初入大庆皇宫,他听不懂那些丫鬟仆人说什么,但那些人的笑里,满是赤裸裸的不屑与奚落,他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似的觉得窘迫至极。
他问祖父为什么他们要在边塞苦寒之地建立国家,祖父只是摸摸他的头幽幽的叹口气。
耶律护身后,养好伤的安史汗一脸凝重:“大庆那个人叫顾元锡,他是顾獎昌的孙子,武艺很厉害,远在我之上,只是那日跟着他的人,还未曾打探道,那人也绝对不简单。”
“行了,那边暂且不急,眼下收拾一下耶律齐等人吧,毕竟大庆那少年说的对,攘外必先安内!”耶律护转过身,那张俊美的满是异域风情的面孔,比通明的烛火还要绚烂,像是被璀璨光芒照耀的碧色琉璃。
安史汗突然就懂了,这位年轻的王,能够在一众混乱争夺战里站上这个位置,仰仗的绝不仅仅是太后的宠爱。
“可是太后本就宠爱耶律齐,贸然动手恐怕……”北夷的老太后,对耶律齐亦是疼宠非凡,但她心里清楚,耶律齐纨绔嚣张,整日只知享乐,不是个能堪大用的人,在一众皇子里她最终选择了耶律护。
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耶律护答应一定会善待耶律齐,所以在这样的关系下,耶律齐越发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甚至还仗着老太后的恩宠将耶律护的未婚妻抢走了。
“若是他闯下了无法收场的祸患呢?若是老太后也护不住他了呢?”耶律护笑了笑,笑容里透着阴冷,深邃的眉眼里夹杂着勃勃的寒冷冰霜。
“那个叫顾元锡的,让人多加注意!”耶律护知道顾獎昌,那是一位连祖父都赞叹为大庆守护神的存在,那样一个人最后在边疆郁郁而终,而大庆则再无那样的守护神了,不知那位顾元锡是否能替代他,守卫大庆。
“不过听说那顾元锡命不久矣!”安史汗将打探来的消息一股脑说出,其实他内心也是颇有遗憾的,那样一个惊艳绝才之人,身中剧毒却依旧将他碾压的毫无还手之力,真是有些可惜。
顾元锡……真是可惜了,安史汗话语里的钦佩,耶律护并未忽视,他的这位大都统向来心高气傲,能让他钦佩的敌人不多,至今只有顾元锡一人。
这样的人,是否如他祖父所钦佩的顾獎昌一般呢?如果是的话,他真想见一见……耶律护朝遥远的窗外看去,夜色雪色间,大庆是他所看见的另一种颜色,是瑰丽的画卷,如梦,似幻。
时间飞逝,隆冬终将过去,不过瞬息之间春日的气息越发浓郁,年关刚过,庆嘉帝便生了一场重病,急的国师缪清日日占星卜挂。
醉仙居内,顾元锡正跟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公子举杯共饮,自平叛一事后,他声名大噪,宗亲贵族本就愿意巴结他,如今从前那些瞧不上他的儿郎也上赶着巴结他,不过好在他很擅长应付这样的应酬。
在人群中他如鱼得水,很是自在。
好在初春时节庆嘉帝的身子总算好了,这些日子皇后亲自伺候,庆嘉帝很是感怀,恰逢此时宫中新封的安嫔传来好消息,有了身孕。
庆嘉帝一个高兴大封六宫,降为昭仪的赵妃,也升了一个位份,朝臣们也借机让庆嘉帝考虑立太子一事,但庆嘉帝对此却兴趣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