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宴会气氛突然古怪起来,李婉茹扶着肚子站起来,对着顾如安连礼都未行,掩唇笑着:“皇后娘娘,本宫身子不适,毕竟怀着身子着实辛苦,本宫就先回去歇着了。”
神态毫无尊敬可言。
赵贵妃撇撇唇,随后起身,礼数周全的对着顾如安行礼:“李妹妹怀了身子,连规矩也忘了?本宫听太医说,怀了身子的女子都是如此,忘性大,看来果真如此,皇后娘娘还是莫要与李妃妹妹计较了,做姐姐的代妹妹赔个不是。”
这番话,一下子把皇后和李贵妃都算计进去了,王孙勋贵个个都是人精,酒宴气氛不对,个个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顾元衡不甚服气的想开口,一旁的顾元琪忙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连顾元锡都对他摇摇头。
高位之上,头戴凤冠的顾如安神色如常,李贵妃眼色一冷,飞快的扫了赵静荷一眼。
“赵妃妹妹说笑了,你我当年怀有身孕不也是如此?又何不是?李妃如此说明腹中胎儿健壮,让她劳累了,来人赏!”顾如安缓缓开口。
李婉茹这才扬起笑脸,语态甜腻:“皇后娘娘,您怎么也这般打趣嫔妾,嫔妾多谢娘娘赏赐。”
“赵妃这番话也让我想起了当年,七皇子当年也是格外的壮实,让赵妃吃了好些苦头,一并赏!”
赵静荷笑的和善,温温柔柔的道谢后,才与李贵妃一前一后的离去。
一场赏荷宴,连荷花的叶子都未看到,便草草结束,毕竟庆嘉帝此刻美人在怀,朝臣勋贵也不蠢,早早的与皇后请示离宫。
马车上,顾元锡握着酒杯,京都的酒皆是精酿,皇宫的更甚精细,酒香浓烈,但在他口中却味同嚼蜡,真是一点儿都比不上西疆的烧刀子。
见顾元锡神色恹恹,顾元琪放下车帘道:“在担心姑母?”
顾元锡微微愣了一下,叹口气,随后平静开口:“担心又如何?姑母这些年一直经历的不都是这些么?”
后宫是金丝笼,也是是红颜窟,没几分本事的只会在那个地方被吞的连渣都不剩,顾如安虽稳坐中宫十余年,但所经历的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说出来一桩桩一件件都足以让人心惊。
好比今日晚宴,李贵妃态度不恭不是一天两天了,赵妃当众说出来,顾如安不计较有失皇后威仪,是为纵容李妃言行不端。
若是罚,李妃素来得宠不说,又怀有龙嗣,罚不得,骂不得。
好在顾如安对付这样的事情已然得心应手了,今日处理的非常好,祸水东引,两人都赏赐意在提醒李贵妃,今日主动招惹的可是赵静荷。
想到晚宴,庆嘉帝将勋贵妃子抛于大殿上,顾如安依旧一脸淡然,三兄弟默默叹口气,半晌后还是顾元琪先开口:“不用想太多,过段时间你们做好准备,姑母说了,她准备交出管理六宫的权利,那两家且由着他们斗去。”
顾元衡闻言愣了愣,他一时半会想不通,这之间的联系。
顾元锡却想,怕是后宫有人已经盯上姑母了,所以顾如安不得不交出手里的权利,避祸出宫。
半月后,顾如安染了暑疾,茶饭不思,越发的消瘦了,顾家三兄弟入宫探望,情况依旧不好。
夏日的冰金贵,但李贵妃怀孕,冰块都先紧着那头用,顾如安主动与庆嘉帝开口,说出宫避暑,若是再开冰窖,宫里的用度太大,况且她也想乘着机会带着一双儿女去云台山祈福。
出行前顾如安将执掌六宫的凤印交给了赵贵妃,面上说的很是好听:“李妃妹妹如今有身孕,不宜操劳,我出宫后,这后宫就劳赵妹妹多操持了。”
渴望已久的凤印落在手里,赵贵妃笑的得意,丝毫没将李婉茹眼底的冷意放在心上。
庆嘉帝,金口一开,让顾元锡以及大皇子李煜一同前云台山消夏避暑,中书令沈之修和御前郎将季邵随行负责保护事宜。
大皇子如今已十九,却不得庆嘉帝欢心,连十六的四皇子李恒与十七的三皇子李显都早早的上朝旁听了,大皇子却像个闲散人,整日碌碌无为,半月前的赏花宴,都未被传召。
大皇子李煜因生母的身份不得宠,寄养在一个贵人的名下,大皇子乃是庆嘉帝还是太子时,与府中通房所出,只不过那通房命薄,顾如安这个太子妃还未进门,那通房便因为难产去了。
原本通房这个孩子是生不下来的,毕竟正儿八经的太子正妃还未进门,通房就先怀上孩子,乃是大不敬,奈何那通房将肚子勒的紧,竟是瞒到了孩子足月。
因为这事儿当时的太子还被太上皇斥责了许久,顾獎昌也颇有微词,但庆嘉帝亲自去道歉,做足了诚意,加上顾如安喜欢,顾獎昌也只能同意。
这两日顾家上下都在忙着收拾东西,顾元锡看着自家二叔那架势,怕是三辆马车都装不下。
“二叔,云台山也不算远,你准备的太多了呀!”一马车的药材,一马车的补品,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衣衫用品。
顾熵年近五十,但英姿不输年轻人,儒雅的面容时时带笑,颇有几分文人气息,但看面容的话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可惜独独有满头的白发。
“你这孩子身子不好,这次去这么久,二叔不放心,再说了得多待些衣衫,听说长乐还叫了几个交好的贵女,元锡打扮精神些,到时候你多认识认识,冬日里生辰过了,二叔就该给你相看相看了。”顾熵笑眯眯道。
“别二叔,我还是个孩子呢!”顾元锡急忙道。
“哟,这会又说自己还是个孩子了啊?”顾熵略带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可不能学你二哥啊!”
“二叔,我这身子,娶妻不是害了人家么?”
顾熵眼眸里笑容淡去,压下心底的酸涩:“看二叔说什么呢,元锡也是可不能胡思乱想的,咱们好好去玩儿些日子。”
收拾好东西后,顾元锡这边就准备出发了。
云台山在京郊四十里外,顾元琪两兄弟送到城外与皇后的车架会和,沈之修和季邵早早便入宫随行护驾。
马车上,元锡笑着说顾熵准备给他相看的事儿,抗拒的语气都得顾元琪两兄弟笑个不停。
“二哥你还笑,回头我就跟二叔说先给你找个嫂嫂才对。”元锡很是不满。
“是是是,你只管去说,但是别忘了,你二哥我成日里寻花问柳的,外头的红颜知己百八十个,我要是成亲,我那些个红颜知己可不答应。”顾元衡老神在在丝毫不担心。
“不过,成亲这事儿不急,倒是大哥疏忽了,我们元锡就快要是个大男人了。”顾元琪促狭的笑着。
“往后元衡也能带着元锡去长长见识了,或者往松林苑送些美貌丫鬟?元锡你说如何?”
“大哥!你弟弟我的名声已经够差了,再说了我才不要像二哥这样呢!”元锡看着元衡,唇角上翘。
“哦?二哥什么样啊?”顾元衡瞥了一眼他,散漫道。
“二哥啊,二哥的笑是面具呢,我还是喜欢三年前的二哥。”
闻言顾元衡定定的看着自家弟弟,时时带笑的面颊上,再也挤不出一丝一毫的喜色。
马车内是沉默的寂静,直到出了城都没有人再开口,顾元锡看着前呼后拥的婢女侍卫,多少有些不适应。
但当马车行径起来,总归还是有些欢喜,他已经许久没有离开京都了。
因为李澈与李长乐身子的问题行进的速度并不快,顾元锡掀开车帘往外看,前后都是车辇,浩浩荡荡威风不已。
皇家出行,自然早已提前清场,城外的车道上,连个百姓都看不见,只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顾元锡看着不免羡慕,他也很想骑马。
可自从上次犯病后,顾家的人就不允许他骑马了。
心中这般想着,就看见一身浅月牙绣金长衫的沈之修骑着一匹枣红色大马而来。
是樱雪!
他与沈之修有些日子没见了,青年郎君的身姿修长,月色长袍在枣红马背上格外打眼,策马而来,背脊在马背上挺的笔直,素来清冷矜贵的面容多了几分难察的张扬。
看到顾元锡,清淡的眸低多了几分笑意。
枣红大马到了马车便,就减了速度,缓缓的跟着车架行踏,沈之修语调不带情绪道:“要骑马么?”
顾元锡看着樱雪,思考了一下,有几分委屈道:“哥哥们不让我骑马,都和姑母打过招呼了。”
语调难得的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冬青心想,少爷你跟沈之修说这些干什么?你们又不熟。
正这样想着,就看到那素来与他家少爷不熟的青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而他家少爷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
伸出的手落在那只手上,两手紧握,顾元锡整个人便从马车里被捞了出去,顺着那只手,顾元锡格外纤瘦的身姿迸发出一股力道,就势翻身上马,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冬青想,小公子真是帅,不对这会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忙惊呼:“小公子,你身子不好!”
上了马背的顾元锡可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冬青的话被他甩在身后。
顾元锡身量虽也纤细修长,可到底比沈之修矮了一头,整个人被他笼在怀里,鼻尖满是清冷的幽香。
怀中的少年双腿夹紧马腹,沈之修双手勒紧缰绳,轻呵一声:“架!”
枣红大马便撒开蹄子疾驰出去。
冰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顾元锡稳稳的坐在马背上,坐在沈之修怀里,速度越来越快,心头的郁气随着速度的提升,消散了许多。
顾元锡觉得畅快极了。
清朗的风声夹带着少年郎君爽朗的笑声,顾如安掀开车帘,循着笑声看到的是马背上,鲜衣怒马的人。
眸中闪烁着点点水光,她的侄儿就该是这样。
是这样潇洒恣意的,嬉笑怒骂却纯稚的少年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