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车帘，顾如安看着李长乐，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皆是盈盈笑开。
不管往后如何，暂且的快乐就当是在动荡的时局里偷来的吧。
云台山距离京郊四十里外，但车架上都是贵人，受不得颠簸，是以头一天只赶了一半的路程，夜晚在驿站暂休。
驻扎驿站的官员提早收到消息，早早将简陋的驿站翻扫一新，站在路口接驾，驿站规模不大，皇后与皇子公主进入驿站休息，随行的护卫军则在驿站周遭扎营。
一天的舟车劳顿，皇后免了些规矩，用过晚膳后便吩咐下去早些休息，明日尽早赶路前往云台山。
因为房间不多，顾元锡与表哥李澈同住，皇后与顾如安一间房，大皇子李煜单独住一间，其余的几个贵女则是各自结伴住在一起。
顾元锡陪着皇后用了晚膳后便推着李澈回了房间，他们的房间在驿站二楼最右侧，窗外是驿站院子的柿子树。
柿子树枝叶繁茂，投射下一片静谧，树下是沈之修的营帐，那人一身淡青色衣衫，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夜晚的防御部署巡值人员。
李澈与顾元锡是兄弟，虽前者双腿废了后性子冷了不少，但顾元锡却未与之生份，帮着李澈褪了外衫后，才洗漱完趟在外侧。
外头有蝉鸣三两声，渐渐的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入耳，随后蝉声渐止，微绰晚风吹佛，白日的燥热缓缓沉淀。
白日里跑了一圈马，顾元锡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马车里度过，确实有些乏累，伴随着和煦的暖风，很快便入梦乡了。
不知何时一阵诡异的香味涌入鼻腔，顾元锡觉得这香味有些刺鼻，挣扎着睁开眼，透过半开的窗子，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手里握着一柄寒刃，在无月的夜里格外渗人。
顾元锡没做思考，瞬间便从床上跳起，一脚踹向来人，一身黑衣的人动作极快，闪身避开这一脚，手里的长剑对着床里头的人刺去。
却不曾想，床里的李澈已经醒来，一个翻身避开这一剑。
顾元锡则是迅速出招袭向那人，但这会他才觉得浑身无力，忙屏住呼吸，行刺失败后那人一个翻身，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顾元锡顾不上追。
将窗户推的更开，一袭黑影在飘扬的雨水中钻入夜色，随后一袭青衫紧跟其后，见那人追去了，顾元锡这才松了口气。
高声唤人进来，侍卫进门后，顺着顾元锡指的方向追去。
烛火点亮，顾元锡先看着李澈，沉声道：“殿下可受伤了？”
李澈脸色在烛火下分外惨白，摇头道：“没有，只是觉得头晕的厉害。”
顾元锡送了口气，这会子皇后以及其他人都行了，在奴仆的伺候下急匆匆赶来，就连李煜都神色紧张的跑过来。
小小的屋子挤满了人，顾元锡镇定下来后指挥下人打开了所有的窗子和门。
“应当是先下了迷魂香，但夏日闷热我晚上便开了半扇窗，所以迷魂香药力没有那么强。”。
估计刺客也没想到，外头还下着雨，顾元锡和李澈会开半扇窗，迷魂香的剂量不算小，到此刻空气中还有一股子难闻的气味。
试想，若是门窗紧闭，顾元锡也不会那么快醒来，那么明早李澈与顾元锡怕是都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众人思及此，都是呼吸一紧。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这场刺杀明显针对的是李澈，行刺之人或许没有预料到李澈与顾元锡同住，李澈一个双腿已废的人，中了迷魂香之后即便清醒也无挣扎之力。
驿站方圆十里戒备森严，不可能有外人能进来，显然行刺之人早已从京都就混了进来。
此刻众人都没了歇息的心思，驿站官员在外跪着，瑟瑟发抖，请求皇后娘娘赎罪。
一旁的李煜神色淡然，御医开了调养的方子后，李澈率先开口：“这件事不宜声张，一切等沈大人回来再说吧。”
顾如安沉着脸点点头。
经此一事，众人也不敢睡了，夜已深，顾如安带着略显疲态的李长乐离去，至于李澈这边，自然不敢单独留下，门内外都留了侍卫。
半个时辰后，一身雨水的沈之修才回来复命，刺客抓到了，但是那人提前在嘴里藏了毒，逃不掉的时候咬破毒囊自尽了。
线索就此断了。
雨幕之下，顾元锡抱臂看着无月无云的天空，突然觉得天下之大，到哪都逃不开。
沈之修浑身裹挟清隽气息，悄无声息的挡住了他露在屋檐的半个身子，雨水滴滴拉拉。
“看来就算避祸出宫，也逃不掉。”顾元锡扯开嘴角，颇有几分嘲讽意味。
顾如安这些年一再做小伏低，两个孩子都是病秧子，李澈双腿被废后早已无力再争，但偏偏还是有人不肯放过他们。
皇宫不过是个华丽的金丝囚笼，后宫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几年顾如安与两个孩子在后宫中举步维艰，偏偏这样了，还是有人不愿放过他们。
“夜深了，回去睡吧。”雨幕中沈之修叹口气，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落在他的发顶，无声的安抚。
第二日一早，车架就已备好，昨晚的事情伴随着刺客自杀落下帷幕，众人情绪不高，连顾元锡都安分的坐在马车里。
直到日暮西沉，云台山终于近在咫尺，夏日的天气反复无常，昨日夜里还飘飘乎的下着小雨，今日又是艳阳高照。
山腰上的行宫早已打点妥当，配置齐全等着迎接各位主子的入住。
顾元锡住的地方是与李澈相连的松辉阁，李煜则住在前头的卿一阁，中间连接的厢房由沈之修带领五十个侍卫居住。
后头的院子则是皇后与李长乐，还有其他几个贵女住，季邵率领一百余侍卫负责安全，行宫十里内安插无数暗卫。
顾元锡看着院外神情淡然的沈之修，嘴角不自觉的扬起。
许是上次行刺失败，到了行宫半个月都没再出什么岔子，这半个月顾如安日日带着李长乐去山顶的普惠寺祈福问经。
至于顾元锡则是日日带着李澈钓鱼下棋，看上去悠闲极了，除了一个整日跟着他们的李煜。
李煜有心与他们亲近，面对这个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埋的大皇子，顾元锡到底冷不下脸，他天生好脾气，也就随着李煜去了。
“如今陇西好像出了事儿了。”是夜，烛火下，李澈白皙的手指握着薄薄一张纸，神色莫辨的看完后，才将手里的纸张投入烛火中。
“如今陛下依旧是不管，其实除了京都各地百姓活的都不好，但咱们这位陛下却不想管，毕竟国师缪清日日与之钻研炼丹长命之道，这才是陛下头等关心的。”
顾元锡嗤笑一声，如今的大庆实则早已立于风雨飘摇中，左有西蛮压境，右有北夷惦记，大庆百年富饶，招人惦记。
可自从顾家两代名将去世后，西蛮与北夷早就没有那么畏惧大庆了，如今的大庆重文轻武，崇尚袭承制度，李贵妃的父亲常远将军驻守西疆三年，已让出三城。
不是庆嘉帝不想打，是真的打不过，且庆嘉帝觉得不过是让出三城罢了，满军将士中有报复雄心的不在少数，但无仗可打。
毕竟庆嘉帝还惦记着西蛮每年上供的硝石矿。
“元锡慎言。”身后一身青衫的沈之修，轻轻的拍了拍顾元锡的脑袋。
虽说他们早已屏退了下人，冬青与天冬皆在门口守着，但难防隔墙有耳。
“我约莫要提前回京了，陇西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与上月淮河决堤有关，朝廷做做样子也要派人去的，我这个不大不小的中书令去，再合适不过。”
顾元锡想了想，皱眉道：“那你举荐朝中他人去便可？怎的非要亲自去一趟？”
沈之修一向实事求是，且跟顾元锡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说陇西的事情不大，那就是真的不大。
“虎子那边信件断了月余，那边归属陇西，去看看总是放心些。”
听闻这熟悉的名字，顾元锡心头一凛，神情肃穆起来。
饮下一盏茶后，顾元锡突然道：“我与你一起回去，陇西的事说不准大哥也会参与。”
李澈蹙眉，低声道：“元锡现在不宜回京。”
顾元锡的面容在烛火下格外耀眼，他点点头：“嗯我回去后会与大哥一道去陇西，不在京中久留。”
少年郎眸光烁烁，隐约闪耀着让人安心的色彩。
一旁的沈之修没有言语，唇角微微上扬了，神情带有几分难察的温柔。
决定好之后，第二日顾元锡便与顾如安打了招呼，随后翻身上马，一前一后与沈之修一人一骑，策马离去。
而与李澈对面而坐李煜，目光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杯清茶，对面的李煜神色淡然，没有主动询问，性子闹腾的顾元锡去哪了。
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半晌后李煜才低声道：“还是热闹些好啊。”
李澈并未回答，只是低头斟上一壶新茶，墨绿的叶片被沸水冲开，打着璇儿半晌才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