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从浑身酸痛中醒来,借着微弱的光线才看清,原来是在牢里。
“醒了?伤还疼吗?”
宋凡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珠闭上眼,贪婪地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他的温度。
“我就知道你没死。你诈死就是为了送我来这里?”
宋凡星紧抿着嘴唇。
他既心疼又气愤,那么多官兵围攻,如何都是被抓,乖乖束手就擒多好,何必落得这一身伤。
沉默良久他才轻叹一声,低声道:
“江离的事,对不起。”
甄珠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挣脱宋凡星的手捂住眼睛,泪水依然从指缝中流淌下来。
宋凡星接着道:
“人已经厚葬了,她娘暂时还不知道,老人年纪大了,怕她受不了。”
“实话实说吧,谎言永远是谎言,只会让人更伤心。你告诉她,江离是为我而死,我会替他偿命。”
“甄珠!”
宋凡星压着怒火打断她的话,
“不许说傻话!陈景明已经答应放你一马,只要你乖乖待着什么也不做,就不会死。”
甄珠起身坐起,唇边挂着一抹冷笑,绝情又妖娆,
“乖乖待着?都已经在这儿了我还能做什么?我可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舍得就这么饶了我?宋凡星,你和陈景明做了什么交易?”
“你不需要知道。”
宋凡星挪开眸子道。
牢房来幽暗狭长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甄珠歪头想了想,轻笑道:
“哦,我知道了。我不过是你们的诱饵而已,真正的大鱼是陈景殊。
宋凡星,你明知道这些跟陈景殊没有关系,却还是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设了这个圈套。啧啧,你怎么也变坏了呢?”
宋凡星猛然抬起眸子,抑制着心底的醋意低声道,
“你做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他?只有除掉他,大靖才能重回安稳,我们才能像以前那样太平!”
“是么?除掉他只是让陈景明放心,让你安心而已罢?不过既然你这么想,不如我帮帮你。”
甄珠伸手理了理头发,发觉那根珍珠发簪已经回到了头上。
她心里一怔,面上依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悠悠地道,
“大牢的警卫已经故意松懈了吧?听声音你的大鱼已经到了,我会让他救我出去,你在门口等着捉人吧。”
宋凡星看着她疏离冷漠的神情心底渗出丝丝寒意。
他甚至怀疑眼前的甄珠已经被换了灵魂,体内住着另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事关生死,别做傻事。”
终于,他轻轻撂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甄珠听着锁链哗啦啦的声音闭上眼睛。
陈景殊,你不要让我失望。
伴着一阵打斗声,陈景殊终于出现在甄珠面前。
“白痴!为什么不在花谷好好待着?!为了见他最后一面搭上自己的命,甄珠,你真蠢!”
甄珠面对他的暴跳如雷,笑得颠倒众生,
“你不也一样?青天白日的来劫狱,真蠢。”
景殊一怔,忽然跟着笑了起来。
是啊,他不也一样的蠢?
明知道这可能是陷阱还是义无返顾地来了。
“若不这般蠢,如何配得上你?”
景殊笑着用抢来的钥匙打开大锁,向她伸出手,
“走吧,蠢货,我们回家。”
甄珠却坐在床上没有动,
“就这样走了,以后怎么办?亡命天涯?”
“不好吗?”
甄珠想了想,微微一笑,终于起身握住他的手,和他一起踏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向牢房外走去。
碧水和青山已经清理出一条干净的路来等着他们。
就在他们走出大牢的那一刻,周围忽然涌出密密麻麻的官兵齐齐朝这边围来。
甄珠耸耸肩望向景殊,
“看样子你哥哥算准了你会来,更没打算让你出去。”
景殊心里一沉。
他算到了宋凡星会用计除掉他,可眼前这些官兵一看便是禁军,能调动禁军的,只有陈景明。
他终于不得不相信,想要他命的,是二哥。
景殊祭出扇剑,眼里闪着嗜血的光。
他看了眼高高的围墙朝青山碧水使了个眼神,速战速决。
甄珠却趁他不备,一把抢过他的裁月刺向景殊,口中厉声道:
“混账!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景殊疑惑地看着她,小心地躲开她疯狂的挥舞。
周围的禁军也是一脸茫然,不是劫狱吗?怎么自己一伙人打起来了?
甄珠刀刀朝景殊要害逼去,景殊不得已反手将她制住,
“甄珠!你疯了?!”
甄珠冷笑一声,高声道:
“我没疯!你怕陈景明心慈手软放了我,要先杀我祭天,陈景殊,我早就看透你了!你心里只有你二哥!”
景殊眼神一暗,似乎猜到了甄珠的心思,一把夺下她手中的裁月将她推向远处。
谁知甄珠狗皮膏药似地扑上来将他压在地上,紧紧掐着他的脖子。
景殊下意识地推她,却忘了手中的裁月扇剑已出鞘。
甄珠终于消停下来,摸着腹部流出的汩汩鲜血朝景殊微微一笑,伏在他耳边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
“坐上皇位,娶我为后。”
景殊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渐渐垂下的头,他第一次和她这般贴近,却又这般遥远。
感受着她渐渐沉下的重量,陈景殊心里的绝望也随之扩散。
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将她拨到一边,起身朝众人道:
“重犯甄珠罪行清晰,死不足惜。”
说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带着青山碧水阔步离去,身后传来宋凡星声嘶力竭的呼唤声。
风动树摇,山雨欲来。
景殊抬头看着昏沉的天空,抚着右手无名指上那个黑发绕成的指环。
既然你拿命来搏,我便定不负你。
甄珠,等我。
大靖光福十一年六月十四,风雨大作,天昏地暗,一道细长的闪电如同利刃劈开长空,惊雷压过了接亲队伍的锣鼓唢呐响彻凤鸣城。
这是云中王与安宁郡主成亲的日子,十里长街已经披挂好的锦绣在风雨中飘摇。
本该拥挤的路旁清净得如同深夜,人们只能躲在房里看着迎亲队伍从别院出发至宫门,又从宫门开始绕着凤鸣城行进。
“大雨多福,这说不准是个好兆头。”
酒肆里有人低低地道,人们稀稀拉拉地应着。
但这乌云风雨却好像吹到了每个人心里,压得人透不过气。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破衣烂衫的人却手舞足蹈地哼起了歌儿,
“万物皆有因果,我造的因,自食其果。真假总有边界,破幻归真,亦是殊途。”
唱罢,一杯浊酒下肚,嘶哈一声甚是快活。
“他在唱什么?”
“别理他,疯子而已。这雨下的这么大,可什么时候能停啊?”
“嗐!老天爷的事谁说得准,说不准一会儿就变天了呢。来,喝酒。”
“对,喝酒。”
整整两个时辰的绕城,迎亲队伍终于进了宫门,八抬大轿里的江如烟握着帕子的手攥得发青。
虽是大喜之日,她却在这宫城里感受不到半丝欢喜。
她知道,云中王的目光从未有片刻停留在自己身上,他只当她是负累,是不得不要的物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