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切声音都被淹没，世界扭曲着，都慢了下来。
刺骨的寒冷如同一根根钢针插进头皮里，像是一种酷刑，而这些对甄珠来说，刚刚好。
她想做片刻的缩头乌龟，也巴望着这神潭水能冲刷掉那些胡思乱想优柔寡断，给她一个正确答案。
她正盯着黑漆漆的潭底出神，忽然一只手拎着她的脖颈将她的头从神潭里拔了出来。
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跳跃，如同眼泪。
“傻珠，这可是神潭，在这儿自尽不仅死不成还要受罚的。”苍术翻了个白眼道。
“哦，我没想死。”
甄珠拿袖子抹了把脸，落寞地看着水面发呆。
苍术在她身边坐下，优哉游哉地晃着两条腿，
“我知道，我是怕你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死了。你，想好怎么选了？”
甄珠摇摇头，
“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果然是傻珠，这般蠢的问题也问得出口。”
苍术嗤笑，可还是老实地答道，
“若是我，自然要个神智正常的，趁着春宵帐暖日夜颠鸾倒凤，不枉费那半年时光。
若是栖落那小屁孩，怕是会选另一条，老实听话又能日夜陪在身边，着实不错。
不过你既不是小屁孩，也不是我，我们怎么选，于你都没有任何用处。”
“有没有办法让他醒过来自己选？”
甄珠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
苍术又白了她一眼，轻蔑地道，
“若是能叫他这么快醒过来，老萤王就要他自己做主了，哪里还用得着问你？我看你是想临阵逃脱了。”
“可这是他的人生啊！如果我选了让他正常醒过来，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选另一条，我真的能对他的一生负责吗？”
苍术看着甄珠通红的眼里泛起泪光，忽笑了笑，转头道：
“你可知，这么多年来我最畅快的那几夜是同谁过的？”
甄珠有些恼怒，这么严肃认真的场合她竟突然说起这个，真是不可理喻，愤懑地甩着袖子道：
“爱谁谁！”
苍术竟然没生气，而是一把抓住要走的甄珠，表情无限回味，
“我也不知他的名字，不过你同他倒是有几分相像。
彼时遇见他，他也正经历一番选择，也同你一样，如何选都良心不安。
后来有一日，他忽然开悟，若是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选，事情还是会继续下去，可苦恼却没有了。”
甄珠傻傻的听着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苍术却自顾自地接着道：
“可惜他后来同我一样浪迹着，再也没碰到过。倒是有一回，我去到一地时，有人说，有个洞天行者疯疯癫癫整日唱着什么‘真便是假，假也是真’之类的胡话，我猜到是他，可惜去寻时，人已经不见了。”
甄珠听这名字有些耳熟，再听到苍术念的那句词，自然而然地道：
“真便是假，假也是真，真真假假难分清。云既是雨，雨化成云，云云雨雨自有命。天地玄黄梦一场，红尘滚滚不做想，只要还有酒一口，行者乐哉事不愁。”
苍术眼神一亮，“你竟知道？”
甄珠无暇顾及苍术的好奇，喃喃自语着：
“万物皆有因果，我造的因，自食其果。”
甄珠脑海里浮现出石头上的酒滴，还有酒中挣扎的小蚂蚁，想到这，她猛然起身，眼里多了几分坚定。
“苍术，请你转告老萤王，请务必让宋凡星好好的醒过来，完完整整地醒过来。”
苍术跟着站起来，欣慰地笑道：
“果然，不想那么多，反而好选了吧。”
甄珠不置可否，只理了理衣裳道：
“拜托了。”
苍术见状，一把拉住急着要走的甄珠，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去哪儿？不在旁边守着？”
“办点事情，马上回来。”
苍术对着甄珠匆匆而去的背影摇摇头，这个节骨眼还有什么事比宋凡星死活更重要？
若不是苍术提到洞天行者，甄珠都快忘了在清源县马又鸣家后山上遇见的那个怪人，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甄珠又重新激发了斗志。
既然这两个选项都不合心意，那就找出第三个来。
她甄珠就不信自己运气这么差，好不容易遇上的真命天子偏偏是个短命鬼？
如果真是这样，就算她拼尽所有也要逆天改命。
宋凡星，她是要定了，谁也别想夺走。
伴着嘭一声巨响，景殊的门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开，景殊将那幅小像收回怀里，笑得邪魅异常。
“他死了？还是你舍不得本王，打算同我一道去战场？”
甄珠可没他那般好心情，黑着脸窜到桌前将茶杯摔碎，抓起一片尖锐的残片抵上景殊的颈间，声如寒霜，
“你就那么想让他死？”
景殊眼神一顿，笑意未减，语气却更加温柔，
“这世上本王看不惯的人多了，你说的是哪个？”
“别跟我装糊涂！陈景殊，从我们到京城你就开始对宋凡星下毒手了对不对？”
甄珠的眸子似要喷出火焰来，狠狠地盯着景殊，
“王太医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人，就是他故意催发了寒气，才让宋凡星身子越来越弱。你，敢不敢认？”
“敢。”
景殊语气如常，握住甄珠的手用力拉向自己颈间，雪白的脖颈顷刻渗出一线血迹。
景殊察觉到有股力量在和自己的手对抗，凤眼中射出异常的光芒，语气分外温柔，
“都知晓了还这般舍不得，甄珠，你心里有我。”
甄珠紧咬着下嘴唇，无视他灼热的目光接着问：
“敢认就好。还有这次，你被璃州人捉去壮丁营，隔壁关着的就是魏首。你发觉他是医痴，又疯癫，便引他对宋凡星下杀手，是不是？”
“是。”
景殊答得干净利落，似乎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甄珠心底一颤。
果然，她将从流苏那得到的消息前前后后串起来，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原来真正的凶手就藏在身边，而她，却一直没有发现。
“为什么？宋凡星从来都没做过对你不利的事，你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甄珠凄厉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手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