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梦楼开业可是整个云州当天最大的事,不光男人激动,就连女人们也都想进去看一眼。
只可惜摘梦楼只送出了百余张小卡片,叫什么邀请函,请的都是官员、富商等有头有脸的人物。
云州、青州、梁州的刺史在这儿都只能进地字号房,正对舞台那个巨大的天字号房可是留给云中王和沈元夕的。
可能受邀来这儿,跟沈元夕同在一个屋檐下,别说还有个雅座,就算在大厅坐小马扎,人们也是愿意的。
即便冬夜寒冷,可就连摘梦楼外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男女老少伸长了脖子想一睹大靖第一美少年的风采。
不过还没见沈元夕一片衣角,刺史府的衙役便在音乐声响起后将周围的人都清走了,说是保证安全,防止踩踏,实际上是担心黑衣人找到这儿,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一锅端了。
“凌灵期,你的障眼法弄好了没?”
甄珠也是生平第一次搞这么大的阵仗,手心已经出了汗,感觉一双眼睛都不够用,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凌灵期倒是很淡定,早早坐在了天字号房里嗑着瓜子,
“你放心,要没人领着他们连门都找不着。”
正说着,景殊和沈元夕也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大胡子的杜清云。
甄珠没听见楼下人的欢呼声,不禁对自己设计的专用通道隐秘性十分满意。
“呵,连裘三铁的人都守在外面,你脸皮够大的。”
景殊见面便用扇子敲着甄珠的脑壳道。
“兄弟,分不清脸皮和面子的用法是么?姐姐教你造句,陈景殊死好面子,脸皮最厚。”
甄珠白了他一眼,转身笑眯眯地领着沈元夕坐到最好的位置上,
“元夕弟弟,糕点和水果随便吃,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立马让厨房准备。叫花鸡?炖猪蹄?宫保鸡丁?烤乳猪?”
沈元夕笑得露出虎牙,连忙挥手道:
“不用不用,听景殊说今晚可是有好节目,我怕是顾不上吃那么多。”
甄珠人已经不见外地坐到了他身边,手抵着下巴,笑得柔情蜜意,
“也是,这么晚了吃多了容易积食。话说元夕弟弟可定亲了?”
“恩……尚未。”
沈元夕被人问及这话题,脸上不由飞上两朵红晕。
“太好了!”
甄珠猛的一拍巴掌将众人吓了一跳,
“今晚若是有看上的姑娘跟姐姐说,姐姐给你说媒。”
“元夕可是书香门第,岂能在你这青楼里选娘子?”
景殊看不下去,终于扯着甄珠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我告诉你个法子准保你的元夕弟弟喜欢。”
“什么法子?”甄珠两眼冒着亮光问。
“离他远点。”
景殊说罢手一松,甄珠没站差点崴脚,刚好宋凡星进来伸手将她扶住。
等甄珠站稳,宋凡星立刻避嫌似地收了手,连眸子里的关心一并隐去,露出礼貌而疏离的笑,
“多谢甄掌柜邀请,不胜荣幸。”
“不谢不谢,你坐。”
沈元夕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甄珠在他和景殊面前都有些疯癫,唯独在宋凡星跟前老实而内敛,总像藏着些心事。
尤其这会儿,她的眼神里带着疑惑,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着,一看这两人便是有一番故事的。
宋凡星礼貌地朝景殊和沈元夕行了礼,坐到凌灵期的身边。凌灵期老熟人似的,将手里的瓜子分给他一些,悄悄剧透着今晚的节目。
宋凡星除了进来的那一刻,再没看甄珠一眼,仿佛自己只是个走过场的客人,和她从未相识。
甄珠轻咬下唇,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他,和之前见时都不一样。
此刻这般疏离,仿佛之前对她的殷切温柔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若他真的是宋凡星,可是对自己三番五次的伤害失望透顶?
还是说,他只是个冒牌货,想要欲擒故纵?
甄珠刚想过去问清心中的疑惑,可偏瞧见李月娥在门口朝她摆手,她只得深深望了眼宋凡星的背影,转身出门。
正事要紧,看来那些尊贵的客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她作为老板还是要去打点一番的。
此时大厅的节目也正式开始,只见几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打扮成飞天的模样,伴着点点音乐声从天而降,将花瓣洒向下方的人们。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呼,争相伸手去接花瓣。
就在此时,舞台两边的香炉忽然升腾出飘渺洁白的雾气,带着阵阵异域清香将女子们笼罩其中,人们长大了嘴巴,仿佛见到神迹。
女子们轻盈地落到台上,白皙的胳膊、纤细的腰肢果露在轻纱外,旋转跳跃中看得人心神荡漾。
就在众人如痴如醉之时,女子们又飘然升空,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甄珠此时正在几个刺史的包房里,那几个老头子都忘了身份,呆呆地望向女子们消失的地方,竟没察觉手里的酒都已经撒了出来。
甄珠对他们的反应甚是满意。整晚的节目里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在没有威亚的年代搞这种高空节目,玩好了就是绝美,玩不好就是人命啊。
随后,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将众人的视线重新聚焦到舞台上。
这是今晚的主持人惊蛰。
这小丫头唱曲跑调,跳舞摔跤,弹琴左右手不分,只有这张嘴像是抹了蜜,声音动听反应又快,就连景殊都难得地夸她伶俐,甄珠便把主持的大任交给了她。
惊蛰开口便是一串俏皮话,将做官的做生意的夸了个遍,随后进入正题,大家才恍然大悟,今晚他们在这儿没有床上玩乐那一说,都是评委。
姑娘们将逐个登台献艺,喜欢哪个姑娘,就从旁边的杂役手里买朵花送给谁。一连三个晚上,得花最多的几人将组成女团。
即便众人都不晓得女团为何物,但纵使是烟花柳巷的老手,也没见过这番场面啊,这就足够引起大家的兴致了。
宋凡星看着楼下买花的火爆场面心里好笑,甄珠竟然把选秀那一套搬过来了,果真聪明。
虽然是邀请制,没有门票茶点免费,可一枝花就要十两银子。来的这些哪个也不是差钱的主,这一晚上赚的银子怕是将歇业这些天的营收都补回来了。
更何况后面还有两天呢。
台上安静了片刻,一位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轻弹慢捻出婉转的曲调,不同于之前的欢快,台上台下忽陷入莫名的哀伤中。
杜清云可顾不上看这些,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楼下隐秘的一角。
终于,他眼神一亮,对沈元夕耳语一句,沈元夕紧跟着他下楼了。
景殊闭着眼睛,手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满脸陶醉,声音却无比冷静。
“碧水。”
“是。”
暗处的碧水应了一声,如同影子般跟上二人。
宋凡星手中端着茶盏,目光却旁若无人地一直追随着甄珠,就连凌灵期去上茅房都不知道。
甄珠举杯,他便皱眉。甄珠趁擦嘴的功夫将酒吐到帕子里,他才舒展眉心,会心一笑。
她比从前更落落大方了,即便在人群中也分外显眼。
“没想到你还活着。”
景殊清冷的声音响起,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倒显得天字号房里愈加空荡。
宋凡星闻声收回目光,眼神真诚,却毫无温度,仿佛禁欲神佛。
“抱歉,让你失望了。”
景殊瞟了他一眼,轻轻拨动扇钉,将祭出匕首的扇子放到宋凡星面前,淡淡地道:
“动手吧。”
宋凡星低头看着面前的扇剑,仿佛又回到了马家寨山崖旁。
他的手奋力扒着悬崖边缘,漫天的大雨打在脸上如同一个个小拳头,身下滚滚江水咆哮而过。
他紧咬着牙关,脑海里却都是甄珠的脸,她笑的样子,撒娇的样子,生气的样子,盛气凌人的样子,他都觉得很可爱。
他的手臂已经发抖,他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将北夏人引到悬崖,可此刻他却想活下去,那样可爱的人还在等着他。
所以,当他看到景殊,不,那时他只知道他叫朱文。
在看见朱文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他满怀欣喜地将另一只手伸向他。
然而来接他的不是朱文的手,而是这枚闪着银光的扇子。
他诧异地抬起头,朱文脸上的冷笑让他不寒而栗。
“我会替你照顾她。”
宋凡星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尽在咫尺,如妖似魔的脸。
那句话如同一把匕首,割断了他生的希望。
他甚至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他手上。
朱文睥睨着他,面上闪着兴奋的红晕,将扇剑直刺向宋凡星的手背。
宋凡星下意识地抽手躲避,却忘了自己正在悬崖边上。
接着便是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刺骨的江水,还有漫长的、无尽的黑暗。
记忆深处的痛感再次袭来,若不是他,一切都会不一样。
宋凡星一贯平和的眼里忽燃起熊熊怒火,血红的眸子如嗜血的猛兽。
他修长的手指抓起扇剑,面陈如铁,奋力朝景殊颈间挥去。
无论情,还是命。
该还的,终究还是要还的。
这,就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