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老远,就看见身穿朝服的君洛闲庭信步地走了回来。
他头上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的顺在身后,他步履稳健,身如松柏,阳光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辉。
晏清一喜,刚想迎上去,转眼想起在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卫,只得按耐住了心中的激动。
倒是君洛看见晏清搬了个凳子守在门口,似乎在等他的样子略微有些诧异,印象中晏清可从来没有这么主动过。
不过他倒是非常欣喜于她的这种改变,内心喜悦不吝于表现在脸上,便展开了展颜,温若暖阳。
等君洛跨步走进家里,晏清便扑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急不可耐道:“君洛君洛,快,跟我走,我带你去给一个小姑娘瞧病。”
说罢,便急急地拉着他往她之前翻过的墙壁奔去。
不是晏清不想走门,她怕门口的两个侍卫不放人,到时再磨磨蹭蹭耽误了病情,那可不妙了,再说晏清也想亲自去看一看,她好放心。
奔走的途中晏清还不忘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君洛,末了,她一脸愧疚,又要麻烦君洛帮她善后了。
君洛却春风一笑,似乎吹散所有雾霾,他抽空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晏清的发丝柔软的头顶,说道:“晏清不必担心,有我呢!安心,不管什么病,为夫都能给她医好。”
晏清连连点头,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夫君定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男子,心头除了一股脑涌上来的感动,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到了高墙边上,晏清正想像刚才一样脚一蹬,借着老槐树的力量翻上墙头,谁料她刚想足下发力,就感觉一只手温柔地搂过了她的腰,揽着她的身子轻轻松松便跃过了墙头,安全落在地上。
晏清汗颜,看来她的共计远不及她的夫君。
却来不及感慨什么,她凭着记忆摸到了玉春的房间,敲了敲门,不过片刻,门便被秦玉楼打开了,看来她已经守在这里多时了。
扫了眼秦玉楼的脸,晏清发现她眼睛红肿,似乎大哭过一场,于是急忙把身后的君洛拉到她眼前,道:“夫人不必担忧,我相公回来了,我把他带来了,让他给玉春看一看,我相公医术交的,定能治好玉春。”
秦玉楼扫了一眼君洛,略微一怔,便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了。请大人跟我来。”
君洛行了一礼,便跟在她身后走进内室。
晏清不放心,也紧紧地跟在了他身后。入眼是一道厚重的鎏金布帘,秦玉楼撩开布帘,晏清又看见一层更为厚重的帘子。
君洛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对前头的秦玉楼道:“夫人可把帘子拉开,窗户也打开,屋内空气浑浊,沉闷,不利于病人恢复。”
秦玉楼听到后,眼神示意了一下布帘旁的丫鬟,那丫鬟恭敬地福了福身,便依言去打开了窗户,拉开了厚重的布帘。
走到最里间,只剩一层薄如蝉翼的纱帘,这帘子虽薄,却能将里面的情景遮挡的一干二净。
秦玉楼示意了一下,便有丫鬟上前递上一根细如蚕丝的金线。晏清注意到丫鬟在递金线给君洛的过程中,秦玉楼一直在盯着君洛的神色。
还好君洛神态从容,极为自然的接过了金线,就将一头缠绕在自己手中,另一头随即递给了秦玉楼。
见君洛看见金线仍神色未变,且看起来甚为从容不破,淡定自然,秦玉楼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看样子晏清说的不算有假,如此一来,倒真有几分的把握能治好玉春的病。
便微微颔首,接过了另一头金线,掀开了帘子,将另一头系上了玉春的腕中。
晏清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心中阵阵庆幸,还好还好,君洛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然她可真闯了大祸了,这件事要是再被皇帝知道,她怕是又要被扒一层皮了。
这边众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君洛的诊断,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惊扰了君洛,影响了他的诊断。
那边君洛闭目凝神,细心地感受着金线上传来的微弱的脉搏。
“咦?”寂静的氛围中忽然听到他发出的一声惊疑。
“怎么了?怎么了?”似投了一块石子进入了平静的湖面中,四周立刻泛起了阵阵涟漪。
秦玉楼及晏清立刻围了上来,无不焦急地道:“怎样?大人,我女儿怎样了?她可是,像刚才那个大夫说得一般,要准备后事了?”
晏清本也想开口问,她想问君洛可是发现什么了?谁知秦玉楼开口说得话倒惊得她想问什么都忘了。
她张了张嘴,好几次,却又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一个小小的,无辜的生命,就要被她害死了?她还未经历这世间的美好,还没去宅子的外头去看一看美丽的风景,她怎么就,这样香消玉损了?
不会的,不会的,晏清在心里安慰自己,有君洛在,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晏清定了定心神,开口问向君洛:“君洛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君洛颦着眉,轻轻点了点头。
他转头问向秦玉楼:“请问夫人,令爱从前可有惊厥的毛病?”
秦玉楼想了想,点了点头,开口道:“玉春小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院子里的池塘里,那时寒冬腊月,她受了惊吓,自那之后便落下了惊厥的毛病。”
君洛再问:“令爱可是经常半夜发烧,说胡话,有时还会浑身战栗,不过天亮这些症状便自行消失?”
他每问一句,秦玉楼的脸色便亮上几分,说到最后,要不是碍着当家主母的身份,她怕是都要激动地上来扯君洛的衣袖了。
“正事,大人说的全对,”秦玉楼的声音有些颤抖,还带着一丝激动:“大人,莫非玉春这次的病跟这些症状有关?”
晏清心里也激动万分,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夫君能救玉春,玉春不至于小小年纪就要消香玉殒了。
秦玉楼忽然“噗通”一声跪下,含泪说道:“求大人救救玉春,只要您能救过来她,您要什么我都答应您。”
这一跪,君洛和晏清都始料未及。两人皆有些慌乱,晏清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来她:“夫人说得是哪里话,我是……我夫君可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更何况此时因我而起,无论如何,我都会负责到底的。”
君洛也颔首应声:“不错。放心,我会治好她。”
秦玉楼听到这连番保证。终于定了心,擦干净眼泪,才从地上站起来,抓着晏清的手,止不住的道谢。
这时一个极其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又是闹得哪出?我不在家你俩就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儿,亏我还请了这么一大堆婆子丫鬟的来照顾你们,这都能给我整出事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我一个人挣钱本就不易,你就不能理解一下我,给我后宅安定一下,你看看别的那大家闺秀都是怎么做的?你再看看你?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惹人嫌弃。”
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进了门,看也不看屋内,直接坐在外头桌案前,给自己倒上了茶,一边斟酌着喝了几口,一边嘴巴闭闭合合,从始至终没有停住骂骂咧咧。
秦玉楼自从听见这个声音便浑身一僵,听见他骂骂咧咧喝不停,只攥紧了手指,神色难看。
晏清忍不住了,一张口嗓门巨大:“你在那巴巴巴巴地说什么呢?你知道你姑娘病了你还不过来看看,一张嘴光会说了?你姑娘病了你也不管,多了不起是吗?”
那男人一惊,手里的茶杯差点扔了,他夫人的屋子里怎么有别的女人?难道是丫鬟?丫鬟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抬眼看去,因着帘子按照君洛的要求都被打开了,这一眼,便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不仅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他夫人的房间里居然还有个男人。
他气极,大喝一声:“什么人!敢闯我内宅?夫人,你过来!”
秦玉楼低着头走到他面前,毫无感情说道:“玉春生病了,这是我请来的大夫。”
“大夫?”那男子狐疑地说道,他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君洛,又看了看对他愤而怒瞪的晏清,低声问秦玉楼,“大夫怎么会穿朝服?”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他一直想巴结,结果连人家的面都见不着的现今红人,侍郎大人吗?
他不过六品官员,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右丞,想要见正三品礼部侍郎大人,原本就很难,再加上君洛似乎刻意避开他们这些想要特意结交的人,见他一面更是满上加难,同入朝为官这么久,他也不过远远地瞧见了他一面,就再也没下文了。
想明白君洛的身份,他立马换了一张脸,带着浓烈的,热情的,谄媚的笑走了进来,看着君洛说道:“侍郎大人有礼,在下大理寺右丞戚得志,久闻侍郎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晏清看着他的笑容,只想给他脸上来那么几拳,她觉得那笑容实在是令人作呕。
巧了,君洛也是这么觉得的,他捏紧了拳头,暗自告诉自己大局要紧,强忍着用拳头招呼他的冲动。
君洛别过脸去,淡淡地说:“不认识。”
对于他的明显嫌弃,戚得志丝毫不在意,他这人,做官不求业务熟练有政绩, 他一向奉行的准则是,奉承,巴结,讨好。
只要摸准了上头的心思,对了他们的口味,讨了上头的欢心,还能不愁不升官吗?那可比实打实的做出什么政绩有用的多了。
当然他这条路上走得多了,不免遇到为官清正的君子,他遭遇的冷眼,嫌弃太多,戚得志内心里已经免疫了,丝毫不把君洛这不痛不痒的嫌弃放在心上。
是以他又微微凑近了几分,讨好地笑道:“侍郎大人,不认识没关系,您同我出去喝一杯,我们这不就认识了吗?嘿嘿!”
他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亮,全然不顾刚才他的夫人秦玉楼说得,君洛是她请来给他们的女儿玉春看病的大夫,以及此刻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玉春,还有秦玉楼看向他时满含失望的眼神。
晏清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没看见你女儿现在还躺在床上吗?哦,对,你是没看见,你打从进屋就没往那里瞅过,更没问过一句她此时如何了?”
戚得志也生气了,这人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冷嘲热讽,真当他看不见她眼里那明晃晃的嫌弃吗?
他只是大人有大量,不与她一个小女子较量,她倒好,还真跟他较上劲儿了。
于是戚得志恶狠狠地冲晏清说道:“哪来的不懂事的丫鬟?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知道我是谁吗你?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
“啪!”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众人皆惊呆了看着眼前这一幕。
戚得志捂着脸,他被打得晕头转向,摸不着东南西北,甩了甩脑袋正要找出手的人算账,这时又听见君洛冷冷的声音传来。
“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侍郎大人生气了。脑海中浮现这个认知,他下意识地张嘴就道歉:“误会,误会,是下官的错,下官没有头脑,给这位小姐道歉。抱歉抱歉抱歉!”
他连连作揖,态度恭敬,嘴上还不忘问道:“不知这位小姐,是侍郎大人的什么人?”
君洛看都懒得看他,冷声说道:“我的夫人。”
“哎呦,”戚得志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傻不傻你,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跟在侍郎大人身边的女子,那肯定是他的红粉佳人。他歉意连连:“哎呦,这位夫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戚某眼力拙,竟没看出来,是戚某的不是。戚某给夫人赔礼道歉。想来戚某是今日上朝回来没带脑子,如此美若天仙,天生丽质的女子,自当与侍郎大人相配,是大人的夫人才是……”
听着戚得志说了一大堆拍马屁的话,晏清也是奇怪,这要是换君洛说,她只觉心花怒放,然而换成戚得志说,她只觉得厌恶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