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中只有一家专门用来说书的楼。
平日里,这座小楼压根没有几个人来。
说书先生的那几个故事,已经反反复复被他说了几百遍,整个沧州的人,包括那些爱听书的,都快听吐了。
因为说书先生也不想着换一些新花样。因此,整个说书楼的生意肉眼可见的变差了许多。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前几日,不知掌柜的从哪里请来一个会弹古筝的男子。
那男子古筝弹得如何暂且不说。然而,他容貌却是绝美的。
自从他开始在说书楼里兼职,说书楼里每日爆满。真正欣赏琴音的倒是寥寥无几,反而是争先恐后的女子围在楼里,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梳妆打扮,只为一睹这位说书先生的美丽容颜。
晏清整日待在家中,因此并不知晓。
如今,乍然听到长生提起,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人一定是君洛,他知道君洛会弹古筝。
君洛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到这里。那么他是为她而来的吗?为何他为她而来,见到她时却装作不认识她一样,冷漠无情的从她面前走过,不带一丝感情,着实伤了她的心。
她真想告诉他,她这些年,到过多少地方,如何努力的寻找他,却没有结果。
她想问问他,他究竟去做什么了,为何这三年都没有出现,三年了都不来找她?她还想问问他,他身上的毒都清干净了吗?现在是不是健健康康的?
只可惜这些话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晏清现在只想加快速度,快一点到听书楼,亲眼见到他,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他,她要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倘若他已经变了心,没有在把她当成他的娘子。那她也要问清楚缘由,究竟是为什么,为何会突然变心,是不是他有了别的心爱的女子?如果他给了理由能够把她说服,那么,只要他快乐便好。他余下的生活她不涉足,那也是她愿意的。
就当过去的事,只是一个笑话吧。
晏清脚下迅疾如风,好不容易到了听书楼,果然见到这里人山人海,各种女人的喊叫声。
晏清一会儿听到有人喊:“哎!谁踩着我的鞋了?”
一会儿又听到有人喊:“我的簪子掉了,谁见到了?有谁见到了吗?谁捡到了快还给我?”
一会儿,又传来了吵架的声音,两个女人不知因为什么互掐了起来。总之,场面十分混乱。
有句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这么多个女人聚在一起,直把晏清震的脑瓜子嗡嗡疼,真想把她们的嘴都缝上。
晏清找到一个角落,脚尖一点,身体凌空跃上楼台,轻轻松松的进了听书楼里,谁知她落地之后才发现,听书楼里人更多,几乎跟挤满了一般。
这么多人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高台中,安静静仿若不是凡尘中人一般的君洛,他清冷如谪仙,此时,他正在跪坐在地上,认真的弹奏古筝。
细听起来,他的琴音也是极好的。只可惜,他吸引来的人大多都不是为了他的琴音。
晏清原想挤到前头去,细细的瞧一瞧君洛的眉眼,只可惜,她低估了女人爆发起来的威力,这些女人简直跟饿虎扑食一般。
晏清不敢使大力,她怕伤到这些人。努力了半天,她的身形也没有半天挪动,反而被旁的女人越挤越靠后。
晏清急了,直接飞身上前,足尖轻点在栅栏上,借力飞向了君洛的位置。
众女人眼睁睁的看着她距离她们的男神越来越近,差一点就要扑到君洛身上时,却被君乐一挥衣袖隔开了。
晏清被迫落在了他的身侧,距离他尚有些距离。君洛冷声问道:“这位姑娘。你这是何意?在下不过是一介琴师,以卖艺为生。姑娘,你只需在台下安静听琴便可。上台来是想要做什么?不要坏了规矩。”
晏清看着他冷冰冰的眼神,听他说“这位姑娘”时,便浑身已经僵住了,她是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冰霜冻住一般,周围的空气也都被压抑住了,她快喘不上气来,从脚底冒出来的凉意,一丝一丝逐渐蔓延到她的四肢五骸,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她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喘气。
她轻轻地问向眼前的人:“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晏清呀!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
谁知这句话说完,君洛却皱着眉看她,一副看陌生人的模样。他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如沉浸于寒潭中的千年玄冰一般冰冷,他说:“姑娘你认错人了,在下并未娶妻。”
在下并未娶妻。
晏清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这句话,像魔咒一样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回荡,来回的旋转,似乎在嘲笑她这三年来的苦苦寻找像一个笑话。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突然,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到她的脸上,下雨了吗?她抬头,天上阳高照。温若暖阳。并没有下雨,她伸手摸一摸脸上摸,到一片湿热,原来是自己哭了。
她轻轻地笑了,她居然还会流泪。她以为,自从杨天龙和杨氏去世之后,她就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个从前捧她于手心子上,似她如珍宝的男子,居然会对她说他从未娶妻。
那么,她在他的心里到底算什么呢?晏清问自己觉得难过吗?可能也并不难过,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一大块,急需要什么来填补?
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那里真的缺了一大块,缺的是君洛对她的爱,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它竟消散的无影无踪,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狂风之后,飞沙走石,晏清听到街上有人惊呼:“起风了,要下雨了。快回家收衣服呀!”
前一秒还温若暖阳,后一秒却要起风下雨。这沧州的天气,还真是多变。
街上的众人都慌着回家收衣服,然而晏清还是一动都不想动。这一刻,他她觉得自己彻底没有了家。三年来,她虽四处流浪,居无定所,可她的心,总算还有一处栖息之地,而如今,她却连那块栖息之地都找不到了。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该做午饭了,炊烟袅袅升起。有顽皮的孩童在街上玩笑打闹,被爹娘揪着耳朵拉回了屋子,有小小少年红着脸把手中的玩意儿送给他喜欢的姑娘,还有迟暮的老人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回家。
世间如此美好。然而,却不属于她。
一条河流从她眼前缓缓流过,那是西兰河,是沧州的护城河。
据说,有无数的痴情人从这里跳下去,也有无数的被男子负了心的女子,从这里跳下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那条河像有魔咒一般,晏清紧紧地盯着它,不由自主的朝着它移动脚步。
天快黑的时候,长生在门口踱步,来来回回,着急无比。
晏清已经出去一天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长生听过君洛的名字,然而他从来没有见过他,他知道晏清是去找君洛了。
若非有十分把握,晏清也不会如此着急,匆忙的跑出去,连话都来不及交代一句。
可是,她怎么还没回来呢?若真是寻到了,那应该携手一同归来才对呀。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长生着急,然而长乐却一点都不急,她坐在庭院的石凳上,乖巧地吃着长生给她洗的樱桃,一口一个,一口一个。
吃一个吐出一个樱桃核,吃一个吐出一个樱桃核,极有规律。
长生时不时撇她一眼,然而越看她,他越心急。
他一直在挠头,差点都把头发都挠掉了。
长乐终于忍不住说道:“哥,你坐下来吃点樱桃,人家小两口见面你着什么急?”
长生瞥了她一眼,叹气道:“你看,这都这么晚了,晏清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长乐满不在乎,她说:“能出什么事?晏清姐姐武艺高强,寻常人奈何不了她,她是去找她的相公去了,能出什么事?她不是去找他的相公相认了吗?就算是相认不了,她的相公也不可能会对她出手吧。”
长生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万一,晏清的相公拒绝了她,晏清一下子接受不了,毕竟,她苦苦寻找了他这么多年。然而再见面。他却不想要她了,那该怎么办?”
长乐大惊小怪的说道:“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夫妻吗?”
长生撇了她一眼,说道:“小孩子家家的,你什么都不懂。倘若她的相公真的想要找到他的话,那么他一早就开始就会来找她了,而不是在沧州待了这么多天,甚至去听书楼里卖艺,也不肯过来相认。”
长乐举起樱桃,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不会的,即便是最坏的结果,晏清姐姐也不会有事的。她心智坚韧,不可能因为这些小事想不开。”
长生抬头望向天空,明明闪闪的夜幕中,似乎有一片雾霾。
长生的眉宇中隐含着一丝忧愁。
“但愿吧。”他说道。
晚星布完整个夜空的时候,晏清终于回来了,她一身狼狈,浑身湿哒哒的滴着水。
长生一见,吓坏了,立刻给她烧水沐浴。给她准备洗澡水,又给她烧上热茶,煮上姜水,让她喝着驱寒。
长乐蹦跶着从石凳上下来,一路小跑到晏清身边,有些担心的问道:“晏清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晏清无力地冲她笑了笑。她抬手想要轻轻的抚摸她的小脑袋。
然而,看到自己手上一手脏污,湿哒哒的滴着泥水,甚至还夹杂着水草。她又放下了手。
长乐不依,强行把她的手拿起,放在她的头上,眼神坚定的看着她,意思是让她摸吧。
晏清的眉目中终于带上了一丝暖意。她说:“长乐,你长大了。”
长乐撅着小嘴,一脸不开心地说道:“晏清姐姐,我早都不是小孩子了,不是跟你说了吗?”
晏清笑着点头。半天之后,她闭上了眼睛,神情十分疲倦,仿佛经历了什么劳心劳神的事情。
长生煮完姜糖水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她是这副模样。他忍不住心中一紧,他猜,难道是晏清和君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把煮好的姜糖水轻轻的放在她的身旁。
长乐在一旁小声的喊晏清:“晏清姐姐,起来,喝点姜糖水吧,喝了姜糖水,再去洗一个热水澡,不然小心着凉了。”
长生默默地看着她,他没有多问,他知道有些话,有些事情,他不能多说,多问。
问了,便是僭越了,他需要认准自己的位置。可是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样子,他居然莫名的有些心疼。
三年了,即便晏清如何苦苦寻找无果,如何失望透顶,她都没有露出这副失意的表情,此时,她在晏清的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丝生气,她仿佛心念俱灰一般,对这个尘世间没有一丝留恋。
再结合到她此时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以及看到她发丝上隐隐挥不掉的水草。
长生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难道晏清她居然想不开了,究竟是什么事情会让他这么难过?甚至没有生的希望。
跟她相处的这几年里,越了解她,他越觉得她心智坚韧,是打不败的小强,一般任何事情,任何挫折都不能把她打倒。
晏清乖乖的端起碗,一把把那碗姜糖水全都喝下去,也不管是不是烫的下不了嘴,全都倒进了肚子里。
长生在一旁惊呼。
长乐直接“哎呀”了一声,想要去抓晏清的手。
然而,晏清喝完之后,把碗放下,嘴角面上扯起一抹笑意,告诉她:“我没事的。”
便起身离开了。
长乐在长生的眼神示意下,立刻去厨房到端热水,给晏清准备洗澡水。
倒了满满一大桶的洗澡水,长乐伸手试了一下,温度正好。
晏清正在一旁解腰带。
她神情木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乐心中担心无比,她试探着问道:“晏清姐姐,不如,我留下来帮你搓背吧?”
晏清轻轻的摇头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