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盏碎在织金毯上，溅起的汤汁染污了沈玥彤杏红裙裾。她垂眸看着脚边还在打转的碎瓷片，耳边传来柳陌原讥诮的声音："区区六品小官，有什么可贺的！"
"殿下慎言。"沈玥彤用帕子掩住被热汤烫红的手背，"陈大人是吏部考功司主事，掌着。"
"掌着五品以下官员的考评。"柳陌原嗤笑着截断话头，鎏金筷箸戳进翡翠虾饺，"就像这虾饺——"他忽然将筷子甩向鎏金屏风，雪白虾仁在《千里江山图》上拖出油痕，"看着鲜亮，实则连上膳案的资格都没有。"
八宝攒盒里的蜜饯微微震颤，沈玥彤瞥见屏风后闪过浅碧色衣角——是侧妃林氏的婢女。她抚平腰间禁步的流苏，轻声道："陈大人送来的湘莲，母妃用了两碗。"
柳陌原执壶的手顿了顿，琥珀色的梨花白泼洒在银丝鲈鱼脍上。他记得母亲最厌湘莲的涩味，去年中秋因厨子误放莲心，摔了整套青玉盏。
"世子妃真是贤惠。"他忽然扣住沈玥彤腕骨，玉扳指硌得她生疼，"连母亲的口味都摸得这般清楚，难怪父王要将西郊田庄交给你打理。"
雕花窗棂透进的夕照将二人影子投在墙上，宛如皮影戏里纠缠的孽偶。沈玥彤嗅到他袖口沾染的脂粉香，是林氏最爱用的鹅梨帐中香。
"殿下昨日在听雨阁。"
"世子妃！"管事嬷嬷惊慌的呼喊打断暗涌，满头珠翠随着奔跑叮当作响，"侧妃见红了！太医说是误食了相克之物！"
柳陌玄霍然起身，缠枝莲纹广袖带翻玛瑙酒盅。沈玥彤看着葡萄酒顺着桌沿滴落，像极了林氏昨日送来的石榴裙颜色。
"把膳房的人捆了！"柳陌原疾步往外走，忽又回头冷笑，"包括世子妃举荐的那个江南厨子。"
暮色漫进花厅时，沈玥彤正盯着食案上的湘莲银耳羹。瓷勺搅碎圆月倒影，她忽然轻笑："嬷嬷不觉得奇怪么？林侧妃的安胎药向来是单独熬制。"
"老奴查过药渣。"崔嬷嬷压低声音，"多了一味番红花。"
窗外竹影婆娑，沈玥彤指尖抚过青花瓷碗上的缠枝纹："林氏兄长刚升了羽林卫千总，父王前日却驳了世子提调禁军的折子。"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响起杂沓脚步声。柳陌原挟着夜露闯进来，玄色大氅沾着几茎枯草："你做的局？"
沈玥彤慢条斯理地舀着早已凉透的羹汤："殿下指什么？"
"林氏根本不曾有孕！"柳陌原将药方拍在案上，震得碗盏叮当，"太医说她服用避子汤已逾半年，你早知。"
"臣妾不知。"沈玥彤抬眼看他发冠歪斜的模样，忽想起三月初三曲江宴上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臣妾只知殿下月前为林氏兄长作保，押送西北军饷的船队至今未出运河。"
柳陌原瞳孔骤缩，他逼近半步，在沈玥彤沉静的眸子里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父王让你监视我？"
"是关心。"沈玥彤将药方折成纸船，放入残羹中漂浮，"就像臣妾关心殿下藏在书房暗格里的边关布防图——您当真以为突厥人送来的歌姬只是美人？"
更漏声突兀地响起，柳陌原突然掐住她脖颈，拇指按在跳动的血脉上："你果然动了我的密室。"
沈玥彤呼吸渐促，嘴角却噙着笑："殿下...可还记得...大婚那日...合衾酒里...的砒霜。"
窗外惊起夜鸦，柳陌原如被火灼般松手。那年龙凤烛淌着红泪，他亲眼看着沈玥彤饮下毒酒，却在三更天醒来——枕边人正用雪帕擦拭他唇边黑血。
"为什么。"
"因为臣妾的嫁妆单子里，有先帝赐给祖父的《山河堪舆图》。"沈玥彤抚着颈间红痕轻笑，"殿下当年翻遍沈府要找的东西，其实就绣在合欢帐的百子千孙纹里。"
柳陌原倒退两步撞翻博古架，前朝青瓷瓶碎在脚边。他突然想起父王昨日在书房说的话："沈家女看得懂星象图，自然也能看懂人心。"
梆子声遥遥传来，沈玥彤拢了拢散乱的鬓发："三更天了，殿下该去瞧瞧林侧妃。"她将浸透的纸船捞起，薄如蝉翼的宣纸上隐约透出朱砂印记，"顺便告诉林千总，运河码头第三艘货船的夹层里，有他要找的盐引。"
月光忽然破云而出，照亮柳陌原惨白的脸色。他盯着沈玥彤鬓间的累丝金凤——那是端王妃今晨刚赏的，振翅欲飞的凤首正对着西郊兵营方向。
……
碗底磕在红木桌面上发出轻响，沈玥彤用绢帕轻拭唇角："陌原哥哥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尝一口翡翠虾仁？"她葱白的指尖点在青玉碟边，鎏金护甲在烛火下闪过寒光。
柳陌原握着银箸的手顿了顿，玄色蟒纹袖口扫过那碟虾仁："彤儿的手艺越发精进，只是..."他忽然夹起虾仁掷向跪在屏风后的试毒婢女，"这南海珍珠粉裹的毒，倒是比你上月用的西域蛇毒雅致。"
虾仁滚落在婢女杏色裙裬上，顷刻间腐蚀出碗口大的焦痕。沈玥彤执壶的手晃了晃，碧螺春泼湿了袖口绣的并蒂莲："陌原哥哥说笑，这分明是父王赐的养颜粉..."
"世子妃好兴致。"珠帘哗啦作响，侧妃林氏捧着鎏金暖炉进来，丹蔻指甲刮过沈玥彤发间东珠步摇，"听说昨儿彤妹妹的陪嫁丫鬟溺毙在荷花池，莫不是又试什么新方子？"
柳陌原突然摔了银箸。镶银筷头深深扎进黄花梨桌面，惊得林氏倒退两步撞上多宝阁，珐琅花瓶应声而碎。
"滚出去。"他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疤痕，那是三年前沈玥彤亲手喂的鹤顶红留下的，"林婉儿，你以为本王不知你与二弟..."
"世子慎言！"沈玥彤突然起身，发间步摇缠上柳陌原腰间玉佩。两人鼻尖相距不过寸许，她嗅到他衣襟里熟悉的沉水香——这是她及笄那年亲手调的香。
林氏趁机扑到柳陌原脚边，石榴裙扫过满地碎瓷："妾身怀了您的骨肉啊！"她拽着玄色蟒袍仰起脸，却见世子妃的鎏金护甲正悬在自己眼珠上方。
"两个月前世子巡防江南，妹妹这胎倒是坐得稳当。"沈玥彤轻笑，护甲尖戳破林氏眉心朱砂，"不如请陈太医来诊诊，听说太医院新得了能验亲缘的麒麟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