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慌忙拽住她袖口:"世子妃好歹服个软,老王妃今早连药都......"
"她老人家日日进参茸养荣丸,倒比我这双十年华的还硬朗。"沈玥彤轻笑一声,丹蔻突然掐断半截花枝。转过九曲屏风,正见老王妃倚着青鸾引枕,腕间沉香珠串重重磕在紫檀案几上。
"孙媳给祖母请安。"沈玥彤端端正正行大礼,发间累丝鸾凤衔着的东珠正垂在眉心,"听闻祖母凤体违和......"
"啪!"老王妃将鎏金暖炉砸在她膝前,炭火溅上杏色裙裾:"好个贤良淑德的世子妃!回京三日,倒有两天宿在卫国公府!"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攥住她下巴,"莫不是打量着陌原镇守北疆,便想与虞家那丫头重续断袖之谊?"
沈玥彤瞳孔微缩,面上仍带着温婉笑意:"祖母说笑了,承欢姐姐如今在白云观带发修行......"
"好个带发修行!"老王妃猛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暗红丝帕,"上月十五有人瞧见虞家马车夜入端王府角门,车里坐的可是穿道袍的......"
"祖母!"沈玥彤突然提高声量,腕间翡翠镯子撞在青砖上裂成两半,"三年前世子为何深夜纵马闯进卫国公府后山,您当真要孙媳当着下人的面说?"
满室死寂中,秦嬷嬷打翻的铜盆在砖石上滚出刺耳鸣响。老王妃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地上碎玉,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你以为握着陌原的病案就能要挟王府?"她颤巍巍从枕下抽出泛黄信笺,"沈尚书私挪漕银的账本,抄录得可还周全?"
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灭了两盏宫灯,沈玥彤缓缓直起身子,鬓边珠钗在阴影里晃出冷光:"祖母可知为何这三年东宫屡屡示好端王府?"她俯身拾起碎镯,"太子殿下对世子的隐疾......可是关切得紧呢。"
老王妃手中佛珠"咔"地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沈玥彤却转身推开雕花窗,任寒风灌满衣袖:"您今日若将我沈家罪证递出去,明日全京城就会传遍世子爷不能人道的秘闻——您猜宫里那位,是保端王府百年清誉,还是保东宫储位安稳?"
"你......你这个毒妇!"老王妃抓起药碗掷来,褐色的汤汁在沈玥彤脚边绽开凄艳的花。秦嬷嬷扑通跪地:"老祖宗息怒,世子妃也是忧心世子在北疆......"
"嬷嬷倒是忠心。"沈玥彤突然掐住老妇人后颈,从她袖中抖出个青瓷小瓶,"就是不知这西域曼陀罗混着鹤顶红,是要送我还是送虞承欢?"她指尖稍一用力,瓷瓶顿时裂开细纹,"不如请太医验验,当年世子的马匹突然发狂......"
惊雷炸响的瞬间,门外传来小厮惊慌通传:"北疆八百里加急!世子遭蛮族暗算身中剧毒!"老王妃猛地喷出口黑血,染红了沈玥彤素白裙裾。世子妃却抚着腕间伤痕轻笑出声:"您猜陌原此刻最想见的是祖母......还是他亲手喂过断肠草的发妻?"
老王妃手中的沉香木佛珠重重砸在紫檀案几上,惊得鎏金狻猊炉里的青烟都颤了颤。秦嬷嬷捧着账本立在雕花槅扇旁,嘴角耷拉的皱纹里藏着冷笑。
"祖母明鉴。"沈玥彤跪在冰凉的青玉砖上,织金马面裙铺开如凋零的牡丹,"孙媳上月拨给佛堂的香油钱,确是按旧例......"
"旧例?"老王妃突然抓起案上供果砸过去,蜜渍金橘擦着沈玥彤鬓角划过,在她身后的《金刚经》屏风上溅开黏腻糖汁,"我屋里的银丝炭换成黑炭也是旧例?秦嬷嬷咳疾复发,取支百年山参都要看世子妃脸色也是旧例?"
秦嬷嬷适时剧烈咳嗽,灰白头发随着佝偻的身躯颤动:"老奴贱命一条,哪配用......"
"嬷嬷慎言。"沈玥彤猛地抬头,丹蔻指甲掐进掌心,"上月库房登记在册的百年山参共三支,一支送往卫国公府探病,两支供奉太庙,此事世子也是......"
"啪!"
老王妃突然掀翻经案,玛瑙佛头滚到沈玥彤膝前:"拿陌原压我?"她颤巍巍起身,翡翠抹额下的眼睛淬着毒,"当年若不是我点头,你这商户女能进王府的门?"
沈玥彤血色尽褪。七年前初春,她跪在积着薄雪的庭院,听着老王妃与先王妃的争执从槅扇内飘出——"商贾之女怎堪世子侧妃?"那日她掌心掐出的血痕,至今还藏在绣着忍冬纹的护甲下。
"太妃息怒。"秦嬷嬷突然呈上本泛黄册子,"老奴近日整理旧物,发现些蹊跷事。"她枯枝般的手指划过某页,"七年前世子大婚前夕,侧妃院中走水时失踪的丫鬟春桃......"
沈玥彤瞳孔骤缩。那夜火舌舔舐窗棂时,春桃确实抱着个雕花匣子来找过她。匣中装着老王妃与北疆往来的密信,还有半块刻着突厥文的玉佩。
"老奴查证,"秦嬷嬷浑浊的眼珠闪着精光,"春桃老家近日来了个哑巴妇人,右手缺了三指——正与当年烧焦的尸体对不上呢。"
窗外惊雷劈开暮色,雨打芭蕉声淹没了沈玥彤的呼吸。她记得春桃被烙铁烫哑时发出的呜咽,像极了幼时家中屠宰场待宰的羔羊。
"祖母!"柳陌原携着风雨闯入佛堂,玄色披风扫落供案上的长明灯,"北疆急报,孙儿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摇曳烛光里,沈玥彤正捡起那半块玉佩,对着灯光轻笑:"夫君可认得这个?"玉佩内缘的暗纹在烛火下显形,竟是端王府暗卫的标记。
老王妃突然剧烈喘息,翡翠抹额滑落在地:"妖孽...你这个妖孽......"
"祖母当年派春桃往突厥王庭送信时,可曾想过这玉佩会回到王府?"沈玥彤缓缓起身,将玉佩系在柳陌原剑穗上,"妾身替您保管了七年,如今物归原主。"
秦嬷嬷突然扑向沈玥彤:"贱人胡说!"却被柳陌原一脚踹开。男人盯着剑穗上晃动的玉佩,忽然想起三年前猎场遇刺——那支淬毒的弩箭,分明是端王府暗卫的制式。
"陌原..."老王妃攥住孙儿衣袖,"这毒妇陷害......"
"祖母可需孙儿请春桃当面对质?"沈玥彤抚过小腹,"虽说春桃哑了,但产婆说我这胎若是男婴,眉眼定像极了春桃的弟弟呢。"
佛堂霎时死寂。柳陌原猛然掐住她脖颈:"你说什么?"
"夫君以为..."沈玥彤涨红着脸笑出声,"这些年您喝的鹿血酒里,当真只有鹿血?"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的朱砂痣,"您每月十五来我房中,可曾见过这颗痣?"
柳陌原如遭雷击。大婚那夜龙凤喜烛下,他分明看见沈玥彤锁骨光洁如雪。而此刻那颗痣红得刺目,与虞承欢颈后的胎记如出一辙。
"来人!"老王妃突然嘶吼,"把这妖孽拖去地牢!"
"祖母三思。"虞承欢的声音从雨幕中飘来,素白伞面下露出一截缠着绷带的手腕,"世子妃怀着柳家骨血呢。"她指尖轻轻搭在沈玥彤脉上,"何况...这胎象倒像用了南疆的移花蛊。"
暴雨拍打着佛堂飞檐,沈玥彤望着虞承欢绣鞋上沾着的朱砂——正是她今早派人洒在刑房门口的。原来黄雀从来不止一只。
沈玥彤扶着描金食盒跨过祠堂门槛,青玉砖上还凝着晨露。老王妃端坐在先祖牌位前,手中握着断裂的紫檀木簪,那簪头雕着的并蒂莲只剩半朵。
"孙媳特备了..."
"跪下!"老王妃突然将断簪砸向供桌,惊得牌位前的长明灯骤晃。秦嬷嬷捧着族谱从阴影中走出,褶皱里藏着得逞的笑。
柳陌原闻讯赶来时,正见沈玥彤攥着裙裾辩解:"孙媳实在不知这发簪..."
"还敢装傻!"老王妃颤巍巍站起,翡翠护甲划过族谱某页,"三日前你遣人开宗祠修缮,次日供奉十三代先祖的定簪便断了——这簪子沾过开国皇后的凤血,你可知罪!"
沈玥彤瞳孔骤缩。那日工匠确实从梁上取下过木簪,可分明原样放回。余光瞥见秦嬷嬷袖口沾着的木屑,她突然想起半月前这老奴曾向她讨要库房钥匙。
"祖母容禀。"她挺直脊背,"修缮宗祠乃是为迎端王生辰..."
"啪!"
老王妃突然甩出张泛黄纸笺,墨迹洇着可疑的暗红:"这是从你妆匣暗格搜出的!"纸笺飘落在地,露出歪扭的突厥文字——与柳陌原书房失窃的边防图标注如出一辙。
柳陌原俯身拾起纸笺,玄色蟒纹袍角擦过沈玥彤颤抖的指尖。他记得三日前暗卫禀报,北疆截获的密信上有相似字迹。
"夫君..."沈玥彤伸手欲夺,却被老王妃厉声喝止:"这毒妇与突厥暗通款曲,陌原还不将她押入地牢!"
"孙媳冤枉!"沈玥彤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疤痕,"当年妾身为救世子身中狼毒箭,若与突厥有染..."
"那箭本该要你的命。"老王妃冷笑打断,浑浊眼底闪过精光,"若非你提前服了解药..."
祠堂霎时死寂。柳陌原指尖摩挲着纸笺边缘,忽然想起那日猎场——沈玥彤扑来时,突厥刺客的箭分明偏了半寸。
沈玥彤踉跄着扶住供桌,鎏金烛台映出她惨白的脸:"祖母今日非要置我于死地?"她忽然抓起断簪抵住咽喉,"那就用这沾过凤血的凶器..."
"不可!"柳陌原挥剑打落断簪,却在触及沈玥彤泪眼时怔住。大婚那夜她也是这样含泪望着他,说愿为他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