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陌原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忽然抬脚碾碎地上半块玉珏——正是昨夜刺客身上搜出的信物。"凌蓟,取冰窖第三层最左的紫檀匣来。"他话音未落,黑衣人瞳孔骤然收缩。
凌蓟回来时捧着的匣子腾着寒气,沈玥彤忽然掩唇轻笑:"原来二叔把冰魄蚕养在这儿了。"她葱白指尖揭开匣盖的刹那,黑衣人喉间发出非人惨叫,整条右臂瞬间覆满冰霜。
"现在能说了?"柳陌原用剑鞘抬起刺客下颌,"七杀盟在城西的暗桩,还是说......"他忽然将剑锋抵在对方心口纹身上,"你真正的主子其实姓陈?"
地牢外突然传来三声鹧鸪啼。
沈玥彤指尖微颤,金镶翡翠护甲叩在铁栅栏上叮当作响:"凌护卫,烦你去看看西跨院的灯烛可还亮着?"她说话时目光却死死盯着刺客骤然收缩的瞳孔,"尤其是侧妃寝殿那盏九枝鎏金灯。"
五更天的露水沾湿凌蓟肩头时,他正将半幅烧焦的账册残页呈给柳陌原。"在侧妃小厨房的灶膛里找到的,"他剑柄上还沾着草木灰,"但看守灶房的婆子......"
"死了?"沈玥彤接过残页对着烛火细看,忽而冷笑:"好精妙的双面绣。"她将残页浸入茶盏,墨迹消散处竟浮现出金线绣的龙纹,"陌原你看,这云纹走势像不像三皇子府上的针法?"
柳陌原猛地攥碎茶盏,碎瓷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凌蓟,半年前父王寿宴,三皇子送的那尊白玉观音......"
"在库房西南角第三架。"凌蓟话音未落,沈玥彤已提着裙摆往外走,"不必查了,"她回头时眼中似有寒星闪烁,"那尊观音的莲花座,是用南诏进贡的浮光锦裹着的吧?"
三人站在库房前的石阶上时,东方已泛起蟹壳青。凌蓟劈开铜锁的瞬间,沈玥彤突然按住柳陌原的手:"等等!"她拔下金簪掷向门内,簪头翡翠触地即裂,腾起股腥甜紫烟。
"是牵机引。"她扯着丈夫后退三步,"若方才直接推门,此刻我们早该经脉尽断了。"凌蓟闻言立即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门槛上验毒,却见血珠瞬间变成墨绿色。
柳陌原突然反手将妻子护在身后:"凌蓟,带二十亲卫围住西跨院,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他扯下腰间蟠龙玉佩摔在地上,"若有人硬闯——包括二叔的人——格杀勿论!"
沈玥彤却蹲下身,用浸过药水的帕子包起那尊白玉观音。莲花座应声而裂时,数十颗血红色珍珠滚落满地。"果然是天竺的相思子,"她捡起一颗对着晨光细看,"当年贵妃娘娘......"
"彤儿!"柳陌原突然厉声喝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凌蓟握剑的手猛地收紧,剑穗上坠着的黑曜石珠子簌簌作响。
沈玥彤缓缓起身,裙摆上的蹙金孔雀纹在曙色中流光溢彩:"凌护卫可还记得,上月二叔送来那筐荔枝,装果子的竹篾是什么颜色?"
"靛蓝色,用湘妃竹编的。"凌蓟答得飞快,"但侧妃院里的春莺说,篾条上沾着朱砂。"
柳陌原突然冷笑:"好个借刀杀人!"他剑尖挑起颗相思子,"三皇子赠毒,二叔传毒,最后这弑君的罪名......"话音戛然而止,库房梁上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凌蓟腾空跃起的瞬间,沈玥彤突然将整瓶药水泼向房梁。隐匿的黑衣人惨叫着跌落,面皮已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竟是本该关在地牢的刺客同伙。
"看来咱们王府的暗牢,"柳陌原踩住刺客咽喉,"该换批看守了。"他俯身扯开对方衣襟,心口赫然是七杀盟与陈氏家徽交叠的刺青。
沈玥彤忽然将白玉观音的碎片拢进袖中:"凌护卫,劳烦你亲自押送这两个人去刑部。"她转头望向丈夫时,眼底泛起血色,"但要走朱雀大街,过三皇子别院后门那条路。"
朝阳终于冲破云层时,凌蓟带着囚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渐渐远去。柳陌原摩挲着妻子冰凉的手指,忽然发觉她掌心深深掐着个月牙状血痕。
"父王此刻应该收到八百里加急奏报了,"沈玥彤望着宫城方向轻声呢喃,"你说他看见相思子,会不会想起......"
一声惊雷打断未尽之语,春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
暮色将垂未垂时,官道两旁的野樱被马蹄踏得簌簌落红。柳陌原勒紧缰绳,玄色披风扫过马鞍上暗绣的螭纹:"还有多少时辰?"
"约莫两炷香。"凌蓟抹了把颈间血痕——方才林间遇袭时被流矢擦伤,"世子,当真要此刻进城?"
柳陌原望向远处巍峨城楼。朱雀门鎏金铜钉在残阳里泛着血色,让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信。信笺边缘染着茶渍,是玥彤惯用的雨前龙井香。
"圣躬违和的消息既已传开..."他摩挲着扳指上裂纹,那是去年秋狝时玥彤射偏的一箭所致,"端王府的马车,今夜必须出现在太医院。"
凌蓟握刀的手紧了紧。三月前世子妃执意要留在京中侍疾,原是为今日铺路。那袭茜素红宫装裹着的,何止是端王府的体面。
沈玥彤将鹤嘴炉里的安神香拨旺些,铜签子敲在炉壁发出清越声响。菱花窗外飘来小丫鬟的嘀咕:"听说世子爷在青州收了个舞姬..."
"啪!"
玛瑙帘子猛地晃荡。大丫鬟翡翠白着脸跪倒:"奴婢这就去掌嘴!"
"慢着。"沈玥彤就着烛火看脉案,云锦袖口滑落半截皓腕,"去库房取两匹软烟罗,就说赏她们舌头灵巧。"
翡翠抬头时,正见世子妃唇畔梨涡深深。这笑她最熟悉——去年侧妃往书房送参汤被泼了满脸时,主子也是这般神情。
戌时三刻,更漏声里混入马蹄清响。
柳陌原解下沾满尘土的披风,忽见回廊转角亮起一盏绢灯。茜红裙裾扫过青砖,沈玥彤抱着鎏金手炉盈盈而立:"夫君这披风,瞧着像是沾了女儿香?"
凌蓟险些被门槛绊倒。
"青州红药坊的胭脂,确比京中浓艳。"柳陌原将披风抛给侍从,指尖掠过妻子发间累丝鸾凤簪,"不及王妃鬓边海棠。"
沈玥彤挑眉。他倒记得离京那日自己簪的是西府海棠。
"王爷在书房候着。"她转身时步摇纹丝不动,"太医院宋院使说,陛下今日咳了血。"
柳陌原脚步微滞。袖中密信突然变得滚烫——那抹茶渍原是玥彤算准了他会沾湿信纸,特用矾水写了"速归"二字。
书房。
端王将药碗重重一搁:"青州盐税亏空查清了?"
"明账目亏空三十万两,暗账..."柳陌原瞥向父亲灰白鬓角,"涉及二皇子门人。"
沈玥彤适时递上热帕子。在碰到丈夫冰凉指尖时,突然蹙眉:"受伤了?"
"遇着几只野雀。"柳陌原反手握住她欲抽离的腕子,却摸到薄茧——那是常年翻阅账册留下的印记。
端王咳嗽着推开窗棂。春夜细雨飘进来,沾湿案头《金刚经》,那是沈玥彤为太后抄的祈福经。
"明日宫宴..."老人背影佝偻如虾,"彤儿,你可知陛下点了你献《璇玑图》?"
沈玥彤捻着佛珠的手一顿。去年重阳宴上,二皇子曾当众赞她"慧若班昭",此刻想来,怕是早存了试探端王府之心。
凌蓟跪在青石板上擦剑,忽听廊下传来环佩叮咚。抬头正撞见世子妃身边的老嬷嬷端着漆盘走过,盘中明黄卷轴刺得他眼眶生疼。
"圣旨是申时到的。"翡翠蹲在月洞门后咬耳朵,"说要世子妃亲手绣《璇玑图》为陛下贺寿。"
凌蓟擦剑的手重了几分。八百四十字的回文锦,便是十个绣娘也要绣上月余。陛下这哪是贺寿,分明是要将端王府架在火上烤。
寅时梆子响时,书房仍亮着灯。沈玥彤对着满桌丝线轻笑:"夫君可还记得,大婚那日妾身说过什么?"
正研墨的柳陌原笔尖微颤。喜烛下新嫁娘扯了盖头,将绣坏的鸳鸯帕子甩在他脸上:"柳陌原,你我既是同林鸟,大难临头..."
"一个也别想飞。"他忽然扣住妻子后颈,吻去她唇间未尽之言。
窗外春雨渐沥,打湿了刚抽芽的海棠。
柳陌原指尖在青瓷茶盏边缘摩挲出细微声响,檐角铜铃被夜风撩得叮当作响。沈玥彤广袖下的手指忽然蜷起,又缓缓松开,烛火在她鸦青色眼睫投下细碎阴影。
"世子以为妾身该作何反应?"她忽然轻笑,指尖划过案几上摊开的密函,"是摔了这前朝官窑的茶具,还是该连夜收拾细软逃出王府?"镶金护甲叩在"私铸兵器"四字上,惊得凌蓟按在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
凌蓟向前半步:"世子妃慎言!此事......"
"退下。"柳陌原抬手截断侍卫的话,玄色蟒纹袍袖扫落几片飘进来的合欢花瓣,"彤儿既早知我暗中调查兵部亏空,今日又何必拿这话刺我?"他忽然倾身握住妻子冰凉的手腕,"三日前你命人往城西当铺送去的紫檀匣,装的当真是母亲赏的翡翠头面?"
窗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沈玥彤腕间赤金缠丝镯撞在案角,发出清越声响。她倏然抬眸,正撞进柳陌原深潭般的眼睛里。二十年相伴,她第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如此清晰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