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芭蕉叶，竟是白日里打碎药碗的小丫鬟。小丫头满脸泪痕，怀里抱着个湿透的包袱："奴婢真没偷侧妃的簪子..."
沈玥彤蹲下身，鎏金护甲挑起包袱里露出的半截信笺。借着灯笼微光，她看清落款处盖着太医院的朱印。
"好妹妹。"她摘下累丝金簪插进小丫鬟发间，"跟我说说，林侧妃让你往世子药里加了什么？"
沈玥彤端着青瓷碗的手抖了抖，米汤在碗沿晃出圈涟漪。柳陌原倚在紫檀木雕花榻上咳嗽，苍白的脸被烛火映得发青，像块沁了冰的玉。
"粥里搁了川贝蜜。"她舀起半勺吹了吹，"太医说你这咳症得温养......"
"温养三日，倒养出个药罐子。"柳陌原偏头避开汤匙，锦被滑落露出半截锁骨，上面还留着半月前遇刺的箭疤，"端王府世子喝粥续命，传出去平白让三叔他们看笑话。"
廊下传来窸窣响动，沈玥彤指尖猛地掐进掌心。自打上月秋猎遇袭，这寝殿连檐角的麻雀都是侍卫假扮的。窗纸上突然映出个人影，惊得她袖中银针滑到指缝。
"禀世子，侧妃娘娘送药膳来了。"侍女捧着鎏金食盒跪在屏风外，盖子缝隙渗出缕怪味。
柳陌原突然撑着榻沿笑起来，笑得眼尾泛红："二娘这是嫌我死得慢？"话音未落，食盒"咣当"翻倒，滚出只七窍流血的狸猫。
沈玥彤手里的碗砸在波斯地毯上。米汤渗进织金牡丹纹里，混着猫血的腥气直冲脑门。她看着丈夫用帕子捂住嘴，指缝漏出的猩红比那滩血还刺眼。
"彤儿。"柳陌原忽然唤她闺名，染血的帕子擦过她鬓角，"你说父皇当年，是不是也闻着这股味走的？"
这话像把冰锥子扎进心窝。沈玥彤想起三年前先帝驾崩时，满宫太医跪着说"风寒入体"的模样。殿外突然响起闷雷，震得博古架上的珐琅瓶嗡嗡颤。
"陌原！"她攥住他冰凉的手腕，"我爹从北疆捎来的雪蟾......"
"北疆的雪蟾解不了金陵的毒。"窗棂被人从外头推开，玄色大氅裹着的人影翻进来，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叮当响。沈玥彤的银针甩出去，被来人用剑穗卷住。
"六皇叔好身手。"柳陌原把染血的帕子团成球，"大婚那日往我酒里掺鹤顶红的，也是这般利落？"
晋王柳明稷摘了兜帽，露出眉骨新添的刀疤："贤侄这话诛心。真要你死，何须用这等下作手段？"他踢了踢僵硬的猫尸，"三日前刑部大牢走水，西南进贡的蛊师烧成了炭——倒是巧得很。"
沈玥彤突然掀翻案几。青玉镇纸砸在狸猫肚皮上，爆出团蠕动着的黑虫。柳陌原猛地拽过她手腕，金丝楠木榻"咔"地弹出暗格，二十枚淬毒袖箭齐刷刷对准来人。
"皇叔可知这是何物？"她捻起只黑虫捏爆，浆液在烛火下泛着蓝光，"滇南的尸蚕，专爱往腐肉里钻。"说着瞥向丈夫咳血的帕子，"下毒的人倒是体贴，连引子都备好了。"
柳明稷的剑穗突然缠住她手腕："丫头，你爹沈大将军上月剿灭的滇南叛军，营帐里可搜出不少好玩意儿。"剑锋挑起她一缕青丝，"比如......与端王府暗卫如出一辙的袖箭机关图。"
惊雷劈在殿外老槐树上，焦糊味混着雨腥气涌进来。柳陌原忽然剧烈咳嗽，血点子溅在晋王玄色衣襟上，开出一串红梅。
"来人！"沈玥彤甩出三枚银钉封住门窗，"传太医！世子呕血了！"
柳明稷的剑还抵在她喉间，却扭头冲外头喊："把太医院当值的全捆来！少一个，你们就替了那蛊师进焚尸炉！"
更漏声混着雨声滴滴答答。柳陌原攥着沈玥彤的腕子渐渐脱力，忽觉掌心被塞进块硬物——是她贴身的双鱼玉佩，边缘刻着极小的一行北疆符文。
"殿下赌输了。"她伏在他耳边呢喃，眼泪砸在他手背，"这局棋，终究要流够血才能开盘。"
青瓷莲花纹盅磕在紫檀案几边缘，蒸腾的热气氤氲了沈玥彤眉眼。柳陌原执笔的手顿了顿，狼毫尖端朱砂滴在《水经注》批注上，洇开刺目的红。
"世子妃这是要把本王的书房改成庖厨？"他蘸着墨汁在污渍处画了只振翅鹤，"昨日杏仁酪，前日桂花醪糟，今日..."
"今日是江南做法，加了瑶柱丝。"沈玥彤鎏金护甲掀开盅盖，鲜香混着书墨气在暖阁里纠缠。她故意将缠枝莲纹银匙往砚台边推了推，青玉镯子撞出清响。
窗外忽地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林侧妃带着哭腔的娇呼。柳陌原眉峰微动，笔尖悬在"洛水"二字上方："不去瞧瞧你的好妹妹？"
"妾身可比不得林妹妹。"沈玥彤指尖抚过案头汝窑笔洗，釉面映出她讥诮的唇角，"毕竟不会大清早往世子药里添薏仁——太医说那东西克您的寒症吧？"
柳陌原突然剧烈咳嗽，苍白的指节攥住案角青鸾浮雕。沈玥彤顺势将瓷盅推到他唇边，鎏金护甲擦过微凉的唇："世子爷当心，这要咳出血来..."她突然倾身，吐息拂过他耳畔，"妾身可要疑心您装病了。"
"放肆！"柳陌原挥袖打翻瓷盅，滚烫的蛋羹泼在沈玥彤杏色裙裾。描金碗盖骨碌碌滚到博古架下，惊起蜷在暖笼里的雪貂。
沈玥彤慢条斯理掏出鲛绡帕子，擦拭手背红痕时轻笑："父亲前日来信，说江南道监察御史正在查去年漕粮案。"她忽然用染了蛋羹的帕子按在他咳红的眼尾，"您猜那位御史大人，与林侍郎是什么交情？"
门外突然传来环佩急响。林侧妃提着染血的裙裾冲进来，发间累丝金凤钗歪斜欲坠："世子爷！妾身方才..."
"方才打碎了先王妃赏的霁蓝釉梅瓶？"沈玥彤转身时裙摆扫过满地狼藉，"可惜了，那瓶底还刻着端王府嫡系的徽记呢。"
柳陌原突然低笑，染了朱砂的指尖划过沈玥彤腕间红痕："爱妃这般殷勤，莫不是沈尚书催着要子嗣？"他冰凉的手指突然扣住她后颈，"可惜本王这身子..."
"世子多虑了。"沈玥彤就势跌坐他怀中，扯松的衣襟露出锁骨处淡红疤痕，"妾身只是好奇——"她指尖点在他心口，"当年秋狩，世子为救林姑娘挨的那一箭，当真伤及肺腑了么？"
窗外惊雷骤响，雪貂窜上多宝阁撞翻青玉香炉。柳陌原瞳孔微缩，突然掐住她下巴："沈玥彤，你..."
"王爷！王爷！"太医提着药箱慌慌张张冲进来，"王妃呕血不止，您快..."
沈玥彤趁机挣脱桎梏，发间珍珠步摇扫过柳陌原颈侧。她瞥见林氏正偷偷用绣鞋碾碎地上的瓷片，忽然弯腰拾起半片青瓷："妹妹当心，这碎瓷上沾的可不是普通蛋羹。"
林氏踉跄后退，镶宝护甲撞上博古架："姐姐莫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污蔑，验过便知。"沈玥彤将瓷片丢进药碗，褐色的汤药突然泛起诡异蓝光，"太医来得正好，看看这瑶柱里掺的是紫苏...还是孔雀胆？"
柳陌原突然暴起，乌木案几被掀翻在地。他掐着林氏脖颈将人抵在山水屏风上，素白广袖沾了朱砂如血："谁指使的？"
"世子...咳..."林氏双脚离地乱蹬，金缕鞋甩出去砸碎了琉璃灯，"妾身冤枉..."
沈玥彤倚着门框欣赏林氏涨紫的脸，忽然从袖中掏出靛蓝信笺："上月廿三，太医院药库丢了二钱孔雀胆。巧的是..."她将信纸抖开，露出角上林侍郎私印，"那日令尊的心腹去过太医署。"
柳陌原突然松手，林氏烂泥般瘫在地上剧烈咳嗽。他转身盯着沈玥彤，眼底猩红如困兽："你早就知道？"
"比世子早了半月。"沈玥彤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炭盆，火苗窜起映亮她冷笑，"您真当沈家女儿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惊雷劈开阴沉天幕，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柳陌原突然低笑出声，咳出的血沫溅在沈玥彤裙裾："好...好得很..."他踉跄着扶住多宝阁，指尖扫落满地珍玩，"都滚出去！"
沈玥彤行至廊下，忽然回眸浅笑："忘了告诉世子，今日鸡蛋羹里..."她指尖轻点朱唇，"妾身加了枇杷蜜。"
柳陌原猛地抬头，喉间腥甜竟真淡了几分。他看着那抹杏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突然将药碗砸向廊柱。碎瓷飞溅处，沈玥彤昨日遗落的翡翠耳珰正幽幽泛着绿光。
……
沈定廉手中的狼毫笔在族谱上重重一划，墨汁浸透了"沈玥彤"三个字。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眉骨那道疤像条蜈蚣在蠕动。
"三日前，你往刑部大牢送过一盒桂花糕。"他蘸着朱砂在族谱旁批注，鲜红如血的字迹写着"孽种"二字，"狱卒说那糕点香得很，连老鼠都馋得撞墙。"
沈玥彤抚着腕间缠枝纹银镯，指尖触到暗扣里淬毒的银针。窗外飘来丝竹声，是柳陌原在临水榭宴请三皇子——这老狐狸专挑这时候发难。
"大伯记岔了。"她拈起案上供着的蜜饯金桔，"那日我去大相国寺为祖母祈福，知客僧能作证。"金桔皮上的糖霜簌簌落在地砖缝里，引来只通体漆黑的蚂蚁。
沈定廉突然掀翻砚台，墨汁泼在沈玥彤月白裙裾上。他掐着她下巴，逼视那双琉璃似的眼珠："你以为换了双瞳色，就没人认得北狄人的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