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架筛下的日光斑斑驳驳,沈玥彤指尖抚过鎏金签筒上盘绕的螭龙纹,六根乌木签在筒内撞出细碎声响。她忽地将签筒推向石桌对面,惊得虞承欢鬓边垂珠步摇晃出粼粼波光:"表姑娘挑三根浸入铜炉,青烟起时自见分晓。"
虞承欢捏着杏红绡帕的指节泛白,忽地轻笑:"姐姐这签筒倒是精巧。"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筒底暗纹,正是朔北密探专用的狼头图腾,"不知浸过多少人的血?"
"不及表姑娘腰间金锁浸的茶汤多。"沈玥彤慢条斯理拨开签筒暗格,六支乌木签突变成十二支,每支尾部都缀着赤金铃铛,"上月初八你给世子奉的雨前龙井,可是掺了南诏幻草?"
柳陌原手中青玉柄折扇"啪"地合拢,扇骨硌得掌心发红:"彤儿!"
"世子莫急。"沈玥彤忽然将签筒倒扣,十二支签滚出拼成八卦阵图。她拈起震位那支浸入铜炉,青烟竟凝成"通敌"二字,"三年前兵部侍郎暴毙案,他喉间银针与表姑娘妆奁里的..."
虞承欢猛地打翻铜炉,滚烫香灰泼向沈玥彤石榴裙摆。柳陌原箭步上前拽开妻子,却见虞承欢袖中寒光乍现,十二支乌木签竟化作淬毒银针:"姐姐既知这么多,可识得这噬骨针的来历?"
沈玥彤不退反进,腕间九转玲珑镯突射金丝缠住毒针:"巧了,昨日太后赐的软猬甲正缺试毒的。"她突然扯开虞承欢杏色披帛,金丝牡丹暗纹里赫然藏着半幅边关布防图,"表姑娘这绣工,倒像极了三年前夜袭端王府的刺客..."
暴雨骤至,柳陌原望着布防图上熟悉的朱砂批注——分明是自己父亲笔迹,踉跄撞上紫檀雕花架。他腰间螭纹玉佩应声而裂,露出内里半枚染血的凤凰金锁:"承欢...这是母亲临终前..."
"陌原哥哥终于发现了?"虞承欢突然扯开衣襟,雪白心口纹着另半枚金锁图腾,"当年姑母产下的本是双生子!"她染血的指尖抚过柳陌原煞白的脸,"你以为沈家为何急着把女儿塞给你?他们早知你..."
惊雷劈开浓云,沈玥彤将金锁碎片掷入暴雨中的荷塘。十具戴着青铜傩面的浮尸突然立起,每张面具都刻着虞承欢眉心血痣:"表姑娘可认得这些三年前溺死的暗桩?他们腰间可都挂着你的鸳鸯荷包呢。"她忽地轻笑,从签筒暗格抽出血色玉签,"对了,这支刻着'鸠占鹊巢'的签文,正是令尊临终前攥在手里的。"
……
虞承欢将青玉药杵重重磕在玛瑙臼里,溅出几点深褐药汁,"表哥每日要进三回参苓膏,表嫂竟由着他性子减量?"她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宛若银针倒刺。
沈玥彤用银剪绞断手中丝线,绣绷上的金丝孔雀正展开翠蓝尾羽。针尖在日光下闪过寒芒:"太医说过,虚不受补。"她抬眼时,耳垂上翡翠坠子晃出幽绿光晕,"倒是表妹,怎的突然关心起陌原的旧疾?"
柳陌原握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团乌云。三日前父亲突然让虞家母女搬回王府时,承欢表妹那双含泪杏眼又浮现在眼前——"当年若非姑母垂怜,母亲何至于..."
"世子妃当真贵人多忘事。"虞承欢忽然轻笑,腕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三年前表哥坠马,是谁彻夜在佛堂诵经?又是谁..."她忽然掩口,眼尾却挑衅地扫过沈玥彤发间金步摇。
沈玥彤将绣绷搁在缠枝莲纹矮几上,云锦广袖拂过青玉镇纸:"我倒记得清楚,那年端王爷连夜进宫求来天山雪莲,偏巧虞夫人从娘家带回一模一样的药匣。"她指尖轻点案上茶盏,水面映出柳陌原骤然紧绷的侧脸。
"你!"虞承欢霍然起身,绣着并蒂莲的绢帕飘落在地。
"够了!"柳陌原掷笔起身,墨玉扳指磕在端砚上发出脆响。他忽然想起父亲昨夜在书房说的话:"虞家母女于王府有恩,你且忍耐些。"可那语气里,竟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焦躁。
沈玥彤已俯身拾起绢帕,金丝护甲划过帕角小字:"承欢...这绣工倒让我想起十八年前先王妃病逝时..."她突然抬眸,如愿看到虞承欢血色尽褪的脸,"听闻虞夫人当年,是先王妃的贴身侍女?"
柳陌原猛地抓住案角,檀木纹路深深印入掌心。父亲从不许人提及母亲临终情景,此刻记忆却如潮水翻涌——那年他七岁,隔着纱帐看见母亲青紫的指尖抓着虞夫人衣袖,喉间发出破碎的咕噜声...
"圣旨到——"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金甲卫的佩刀撞在白玉栏杆上,惊飞檐下金丝雀。柳陌原看着妻子从容起身,翡翠耳坠在风中纹丝不动,忽然觉得这锦瑟院里的熏香,竟比战场硝烟更让人窒息。
……
"这倒也公平!"虞承欢没有反对,于是转身从后面跟着她的女山匪里指出一个人来。紫衣女子手中的玄铁算盘叮当作响,九十一枚铁珠皆刻着骷髅纹,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血光。
沈玥彤按住腰间软剑,剑柄鸾凤逐日纹硌着掌心:"既要换那三十车军粮,何须绑着世子?"她瞥见柳陌原腕间铁链缠着红线——正是三日前自己系在合卺杯上的鸳鸯结。
紫衣匪首突然将算珠拨得噼啪作响,虞承欢立即退后半步垂首而立,这师徒般的默契让柳陌原瞳孔骤缩。他记得表妹七岁时曾说:"我师父拔算盘的速度比剑还快。"
"世子妃好胆色。"匪首的鎏金护甲划过柳陌原颈侧,"但您腰间软剑的纹样,可比这些糙米值钱多了。"她突然暴起,三枚算珠直取沈玥彤咽喉!
剑光如月华初绽,沈玥彤旋身时绯色裙裾绽开血滴纹。软剑缠住算珠的瞬间,她突然闷哼跪地——虞承欢的银针正扎在她膝窝:"表嫂可要当心,这针上淬着牵机酒的滋味。"
柳陌原猛然挣动铁链:"承欢!那些灾民..."他忽然顿住,火光映出粮车上的端王府徽记,竟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私印分毫不差。
"表哥总这般心善。"虞承欢笑着将银针推进半寸,"可还记得去岁上元节,你夸我做的梅花络子比绣娘精巧?"她突然扯断柳陌原腕间红线,"就像这鸳鸯结,拆起来不过眨眼功夫。"
沈玥彤突然反手削断自己一缕青丝,软剑架在虞承欢咽喉:"放他走,我告诉你们火凤案真相。"她唇边溢出血丝,方才震碎的算珠里飘出金箔——正是皇帝密旨中提及的"龙鳞笺"。
匪首的护甲突然掐住柳陌原下巴:"世子可知,二十年前端王妃难产那夜..."她的话被破空而来的鸣镝打断,山崖下忽然亮起玄甲卫的火把,映出沈玥彤骤然苍白的脸。
柳陌原在铁链碰撞声中看见妻子用唇语道"别信",记忆突然闪回大婚当夜——他掀开盖头时,沈玥彤嘴角也带着这般血痕,而合卺酒里浮着的金粉,与此刻龙鳞笺上的光泽如出一辙。
……
"运气现在是差了点儿!"沈玥彤假装苦笑道,指尖的黑玉棋子却精准卡进棋盘天元位,"但总要尽力一试才不后悔!"她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突然坠下,正巧砸在虞承欢刚奉上的雪顶含翠里。
柳陌原执白子的手顿了顿,青瓷棋罐映出虞承欢瞬间扭曲的唇角——这个表情,与三日前在父亲书房外撞见的模样重叠。当时虞承欢捧着碎成两半的翡翠貔貅,而父亲的声音从门缝里漏出来:"...终究是承欢更像她..."
"表嫂这招'孤星入海'倒是新奇。"虞承欢用缠枝莲帕子擦拭飞溅的茶渍,金丝甲套刮过青玉茶盘发出刺耳声响,"可惜陛下最不喜人走险棋。"她忽然推了推鎏金香炉,龙涎香混着奇异的花甜味弥散开来。
沈玥彤突然剧烈咳嗽,云锦帕子飘落在棋秤上。柳陌原下意识去扶,却见她帕角露出的半朵辛夷花,竟与母亲临终紧攥的绢帕纹样相同。这个发现让他指尖发凉,白子"当啷"掉进黑玉棋罐。
"夫君可闻见桂花香?"沈玥彤突然抬头,眼底闪过琉璃般冷光,"中秋未至,表妹的苏合香里倒藏着七月昙的味道。"她染着丹蔻的指甲突然撬开棋罐底层,二十余枚血色玛瑙棋子滚落,每颗都刻着凤凰衔珠纹!
虞承欢猛地打翻香炉,火星溅上孔雀蓝裙裾:"表嫂莫要血口喷人!"她袖中忽有银光闪过,却被柳陌原用棋秤挡住。乌木秤杆上深深嵌着三根牛毛针,针尾淬着熟悉的孔雀胆光泽——正是母亲棺木中发现的毒针。
"承欢表妹的袖里乾坤,可比当年虞夫人高明许多。"沈玥彤踩着满地血色棋子走近,金步摇垂下的红宝石正映着虞承欢苍白的脸,"你说若是陛下知道,二十年前冷宫巫蛊案里的凤凰珠..."
"够了!"柳陌原突然摔碎青瓷棋罐,碎渣划破掌心也浑然不觉。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幅画像突然浮现眼前——画中女子额间一点朱砂,与此刻血色棋子上的凤凰眼如出一辙。
窗外忽然传来三声云板响,太监尖利的声音刺破死寂:"陛下口谕,端王府进献的九霄环佩琴,今夜,就送到虞姑娘房里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