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茵..."老王妃突然颓然跪地,蟠龙杖滚落到沈玥彤脚边。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抓住沈玥彤裙裾,浑浊的眼泪滴在那些滚落的佛珠上,"当年我把你娘推出马车时,真的不知道你已有三个月身孕..."
柳陌原的剑尖突然刺入沈玥彤袖口,挑出块染血的襁褓碎片。布料上金线绣着的凤穿牡丹纹样,与东宫今年新制的宫装如出一辙。
"看来这场戏,"他将碎片扔进香炉,看它被火焰吞没,"太子殿下也该登场了。"
缠枝香炉腾起袅袅青烟,老王妃倚着秋香色蟒纹引枕,指尖捻着新换的菩提佛珠。窗外桂子落进药盏,她竟破天荒对侍药嬷嬷笑了笑:"给原儿也盛碗参汤。"
柳陌原握玉扳指的手顿了顿。三日前还剑拔弩张的祖母,此刻眼角细纹里竟蓄着慈祥,连惯常戴着的鎏金护甲都卸了,露出枯枝般的手指。
"孙儿谢祖母赐汤。"他接过缠枝莲纹盏,余光瞥见老王妃腕间新添的紫斑——与那日染毒帕子的痕迹如出一辙。
老王妃忽然剧烈咳嗽,佛珠"咔嗒"撞上青玉案几。柳陌原伸手要扶,却被她冰凉的手反握住:"原儿可还记得...你父王最爱听你唱《破阵子》?"
这话惊得柳陌原险些打翻参汤。十年前父王战死朔北,正是因祖母私凿粮道,如今突然提起,他喉间参汤陡然泛起苦味。
"这参..."他盯着汤面浮着的桂花。
"加了枇杷蜜。"老王妃用绢帕拭他唇角,"你五岁那年呛了风寒,非要喝桂花蜜调的..."话未说完突然僵住,帕子上的双面绣赫然是朔北军旗纹样。
窗外惊雀扑棱棱飞过,沈玥彤捧着药匣进来便撞见这诡异温情。她分明瞧见老王妃缩回的手在发抖,袖口滑落的银链上坠着把青铜钥匙——与上月从胡杨树根挖出的密匣锁孔完全吻合。
"孙媳给祖母请安。"她故意碰翻案头《金刚经》,泛黄书页间飘落张药方。柳陌原俯身去拾,瞳孔猛地收缩——药方角落画着半枚虎符,正是老王妃当年私藏的那半块。
老王妃突然攥住孙儿手腕:"人老了就爱说胡话。"她颤巍巍从枕下摸出个锦囊,"这是你父王出征前..."话到一半突然呛出血沫,惊得门外柳陌旻摔了药罐。
"祖母!"庶孙扑到榻前却被推开。老王妃混着血沫嘶声道:"去...去祠堂..."她枯爪般的手突然扯断佛珠链,一百零八颗菩提子滚了满地。
柳陌原俯身捡拾时,发现每颗珠子内壁都用朱砂写着生辰——全是朔北军阵亡将士的忌日。最末那颗刻着"承平十九年九月初七",正是父王战死那日。
"世子!"侍卫浑身湿透冲进来,"陇西传来急报,说找到...找到..."他瞥见老王妃濒死的眼神,硬生生改口:"找到批陈年桂花酿。"
沈玥彤突然掀开药匣夹层:"妾身今早验过府里药材。"她抖出张染血的麻纸,"掺在祖母药里的孔雀胆,是用桂花蜜调的。"
惊雷劈亮老王妃狰狞的笑脸,她突然暴起掐住柳陌原脖颈:"你们父子...都该死在朔北..."镶着青铜钥匙的银链勒进皮肉,"三万冤魂...岂能独留我..."
"祖母!"柳陌旻突然举起碎瓷片,"您答应过不杀兄长!"他脖颈已划出血痕,"当年我娘替您试毒,您说会保我们..."
柳陌原趁机掰开老王妃的手,青铜钥匙"当啷"落地。沈玥彤捡起钥匙插入药匣暗格,竟取出封血书。泛黄的宣纸上,老王妃年轻时的字迹赫然写着:"九月初七凿穿粮道,嫁祸朔北监军柳承泽。"
"原来父王是替您顶罪!"柳陌原目眦欲裂。十年前父王自刎谢罪的画面与眼前老王妃扭曲的面容重叠,他攥着血书的手青筋暴起。
老王妃突然诡笑:"你以为...咳咳...你娘怎么死的?"她染血的指尖戳着柳陌原心口,"她发现我往你父王铠甲抹毒...那毒见血封喉..."
窗外暴雨如注,柳陌旻突然惨叫。众人回头只见他握着碎瓷片的手泛着靛青——正是官盐里掺的毒颜料。老王妃嘶声大笑:"旻儿每日吃的桂花糕...咳咳...可还香甜?"
沈玥彤突然掀开地毡,露出青砖上深深车辙:"每月运出府的十车桂花,其实运回的是孔雀胆。"她将钥匙插入砖缝,"咔嗒"声中暗门洞开,地道里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个骨灰坛,坛身皆刻"朔北忠魂"。
柳陌原抱起最近的白玉坛,坛底烙着柳氏家徽。他终于明白父王临终前那句"护好骨坛"的真正含义——这些全是背着叛将污名枉死的朔北英灵。
"祖母好算计。"他剑指老王妃咽喉,"用柳家祖坟藏匿罪证,用桂花香掩盖血腥..."剑尖突然转向瑟瑟发抖的柳陌旻,"连亲孙儿都养成药人!"
惊雷劈断百年古树,老王妃在闪电中癫狂大笑:"柳家女眷...咳咳...生来就是药引..."她突然抽搐着吐出黑血,腕间紫斑竟开出妖异的蓝花,"你们...都逃不过..."
柳陌原指尖摩挲着剑柄上的缠枝纹,烛火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老王妃鬓边赤金点翠凤钗突然坠地,露出藏在发髻里的半截银簪——簪头雕着的并蒂莲,与沈玥彤妆奁暗格里的那支恰好成对。
"当年慈航在太医院当值时,先帝赐过他一匣子南海砗磲。"老王妃枯槁的手指突然抓住案上鎏金香炉,炉盖蟠螭纹在她掌心烙出红痕,"你父亲出生那日,他用砗磲粉混着心头血制了枚长命锁。"
沈玥彤袖中银针突然震颤。她想起三日前在世子书房暗格里见过的鎏金婴孩项圈,内壁确实刻着"砗磲镇魂"四个篆字。柳陌原忽然解下腰间玉带扣,暗红色血沁在白玉中蜿蜒成符咒模样。
"您说的可是这个?"他将玉扣按在太妃额间,原本抽搐的老妇人突然安静如木偶,"当年您把这锁融了打成玉扣,当真以为能镇住巫医族的血脉诅咒?"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老王妃袖中滑落的密信。沈玥彤瞥见信尾盖着北疆驻军的狼头印,正是端王亲笔所书"巫蛊案另有隐情"。她佯装整理裙裾俯身去拾,却被柳陌原的剑鞘压住手腕。
"祖母可知这砗磲粉遇热会变蓝?"他忽然将烛台凑近玉扣,血沁中的纹路竟渗出幽蓝荧光,"就像二十年前,您喂给母亲的那碗安胎药。"
老王妃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点点蓝血。沈玥彤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中了"碧蚕蛊"的症状,而解药需用至亲之人心头血做引。她腕间抓痕突然灼痛难当,与太妃指甲缝里的金箔产生诡异共鸣。
"陌原..."老王妃颤抖着从怀中掏出半块残破的金锁,"你父亲出征前,把这锁熔了铸成虎符..."锁片内侧密密麻麻刻着药方,沈玥彤认出其中几味正是千机引的解药成分。
柳陌原忽然轻笑出声,剑尖挑开老王妃的绛紫色外袍。里衣领口绣着的金线牡丹在烛光下泛着磷光——正是紫述香花粉与鹤顶红混合才会显现的异象。太妃喉间突然发出咕噜声,七窍缓缓渗出蓝色血丝。
"祖母好算计。"他取过沈玥彤发间银簪,蘸取太妃耳后血迹,"用紫述香诱我毒发,再用解药要挟父亲交出兵权..."簪尖血迹在宣纸上晕开,竟显出一幅北疆布防图。
老王妃突然暴起,枯爪般的手掐住柳陌原咽喉:"你以为那贱婢生的孽种..."话未说完,柳陌原后颈疤痕突然裂开,钻出条通体碧蓝的蛊虫。沈玥彤袖中药粉疾射而出,蛊虫遇粉即化,在地上蚀出个冒着青烟的深坑。
"原来祖母早知我身中同命蛊。"柳陌原抹去颈间血迹,那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可惜您算漏了,当年药圣大师留了半本《毒经》在苏家。"
沈玥彤猛地抬头,怀中突然滚落个油纸包——正是她今晨从荣恩寺求来的"平安符"。柳陌原剑尖挑开纸包,露出里面泛黄的残页,页眉处赫然写着"同命蛊解法"。
雷声渐密,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如撒豆般急促。老王妃突然撕开左臂衣袖,布满老年斑的皮肤上蜿蜒着三道蓝色脉纹:"你以为端王府为何世代镇守北疆?先帝遗诏写明,柳氏男子活不过三十..."
她话音未落,柳陌原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盘旋的蓝色毒纹竟在缓缓消退:"多亏世子妃每日在参汤里加的雪蝉蜕。"他转头看向沈玥彤,眼底终于泄出一丝真实温度,"娘子以为为夫当真尝不出药味?"
沈玥彤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那雪蝉蜕分明是她从嫁妆匣最底层取出的,匣子机关除了药圣传人绝无可能打开。老王妃突然癫狂大笑,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抠进太妃臂膀:"林慈航这个骗子!说什么血脉相通可破诅咒..."
柳陌原忽然将剑尖抵在自己心口,取过案上药碗一饮而尽。黑血从他唇角溢出,地上同命蛊蚀出的深坑突然冒出汩汩清泉。沈玥彤腕间抓痕应声脱落,露出底下淡金色的凤凰胎记。
"忘了告诉祖母,"他拭去血迹,从怀中取出完整的长命锁,"当年被熔掉的是母亲仿制的赝品。"锁片弹开的瞬间,先帝亲笔所书的遗诏赫然在目,明黄绢帛上朱砂字迹刺目如新:"柳氏巫医血脉,永世不得入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