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呢？"
"公主府后巷那个疯乞丐。"沈玥彤望向庭院角落，"昨日臣妇看见他在地上画舆图，潼关十二道的山势分毫不差。"
临川公主手中茶盏"咔嗒"轻响。她盯着沈玥彤发间素银簪，忽而轻笑："陌原那小子倒是好福气。"说着击掌三下，屏风后转出个怀抱鎏金匣的老嬷嬷。
"这是先帝赐的玄铁令。"临川公主掀开匣盖，"见令如见本宫。三个月后太后寿宴，本宫要看到锦绣阁易主。"
沈玥彤抚过令牌上盘龙纹，忽然嗅到一丝血腥气。她抬眼直视公主："若臣妇要动胭脂铺里的'番红花'呢？"
"西域商人三日后抵京。"临川公主将契书推到她面前，"他手里有批货叫'极乐香'，说是比番红花更妙。"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罂粟"二字，"本宫要你亲自去验货。"
蝉声突然死寂。沈玥彤望着契书上蜿蜒的波斯文，仿佛看到北疆雪原开满妖异的红花。她起身行礼时，袖中落出个湘绣香囊——正是那日燕回时送来的"辣椒粉"。
"且慢。"临川公主突然唤住她，"听闻你裁撤冰例典当屏风，本宫这里倒有桩生意。"她指了指窗外马车，"冰船今夜子时靠岸，船主是本宫旧识。"
沈玥彤顺着望去，见马车帘隙露出半张刀疤脸——竟是水师通缉三年的海盗头子！她倏然转身："公主这是......"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人。"临川公主倚回软榻，"就像你启用疯乞丐。"她慵懒地摆摆手，"退下吧，陌原该等急了。"
沈玥彤踏出殿门时，瞥见廊柱后闪过鸦青衣角——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她忽然轻笑，将玄铁令系在柳陌原送的和田玉坠旁。蝉鸣声里，那缕辣椒香混着血腥气，惊飞了檐下打盹的雀儿。
……
蝉鸣撕扯着暑气，十二位掌柜在花厅站成两排，汗珠子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沈玥彤端起冰镇酸梅汤轻啜，瞧着他们青缎鞋面上深浅不一的泥印——城南米庄掌柜鞋尖沾着黍米壳，城西当铺那位袍角蹭了朱砂，倒与账本上暗红的假账印记相映成趣。
"城东绸缎庄七月进账几何？"她突然发问。
山羊须掌柜一哆嗦，袖中算盘珠子哗啦作响："回、回世子妃，六百...八百两！"
青瓷盏底磕在紫檀案上，震得冰鉴里碎冰轻响。柳陌原斜倚屏风轻笑："赵掌柜舌头让冰镇着了？上月你亲笔写的可是两千两。"
满室骤静。穿堂风掠过鎏金自鸣钟，喀嗒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沈玥彤瞥见丈夫指尖把玩的翡翠扳指——正是昨日从当铺暗格搜出的赃物。
"诸位站着累了吧。"她忽然起身，"紫苏，给掌柜们看座。"
绣墩摆成两列，却无人敢动。药铺李掌柜偷瞄世子玄色皂靴上蟠龙纹，膝盖弯到半途又直起来。还是柳陌原拎着银签子剔牙道："怎么，要本世子亲自搀？"
十二张绣墩瞬间坐满，倒像烫了金似的只敢挨半边。
"城北药材铺。"沈玥彤翻开洒金笺，"七月购黄芩三百斤，支银九百两？"
刘掌柜攥着帕子擦汗："今年水患，药材涨得凶......"
"可太医院采购同品黄芩，上月价是一两二钱。"柳陌原突然将账本抛在案上，"啪"地惊飞梁间燕子，"刘掌柜莫不是把金粉当药渣秤了？"
沈玥彤指尖轻点笺上朱批："更奇的是，这三百斤黄芩竟治好了西郊马场瘟病。"她抬眸浅笑，"太医院正愁疫病方子，刘掌柜不如把这神药献进宫？"
刘掌柜扑通跪地，额头磕得青砖闷响。其余掌柜盯着案上冰鉴，仿佛里头冻着索命无常。
"都起来。"沈玥彤示意紫苏添茶，"今日请诸位来，是要议桩新生意。"她展开舆图，朱砂圈出西市暗巷，"端王府要开间药膳堂，专售驱暑凉茶与药膳粥。"
布庄王掌柜壮着胆子抬头："这...这与咱们现有铺面......"
"凉茶用绸缎庄的杭菊，药粥取米庄的新粟。"沈玥彤指尖划过舆图，"当铺腾出西厢房作膳堂，药材铺每日供三十斤金银花。"
柳陌原忽然击掌："妙极！城东护城河每日漂着药渣，倒不如煮成凉茶赚些碎银。"他拾起刘掌柜掉落的帕子，"就用这金线绣的帕子包药材，说是宫里流出的方子。"
沈玥彤瞪他一眼，却见掌柜们眼神发亮。当铺掌柜最先反应过来："小人库里有批前朝医书，正好作药膳谱！"
"我那还有三车受潮的杭绸......"
"米仓底下陈米筛筛能用......"
鎏金自鸣钟敲响未时，蝉鸣竟被议论声压下去。沈玥彤望着柳陌原把玩翡翠扳指的侧脸，忽然想起昨夜他潜入当铺暗阁的身手——这人究竟还藏着多少本事？
"世子妃。"刘掌柜突然跪行两步，"小人愿捐五百两重修药铺，只是那黄芩......"
"本妃查阅过出入库档。"沈玥彤示意紫苏呈上木匣，"七月廿三你购入的实为黄柏，差价二百两充作药膳堂本金可好？"
满室抽气声里，柳陌原突然嗤笑："刘掌柜该庆幸世子妃心善，若按《大晋律》，这够你流放三千里。"
日影西斜时，掌柜们捧着新契书鱼贯而出。柳陌原扯松玉带凑近冰鉴："夫人好手段，倒省了为夫唱红脸的功夫。"
"世子昨日翻墙的身手更妙。"沈玥彤将翡翠扳指推过去，"当铺暗格还有批前朝兵器，世子可知情？"
柳陌原笑容微滞，旋即拾起枚冰块含在口中："夫人可听过'浑水摸鱼'？"他忽然扣住她手腕，"就像此刻——"
"禀世子妃！"小厮仓皇闯入，"药材铺走水了！"
沈玥彤霍然起身，却见柳陌原仍攥着她腕子："为夫陪夫人看场好戏。"他指尖温度比冰块还冷，"记得带上那匣黄柏。"
暮色中的药材铺腾起诡异青烟，火舌舔舐之处，库房梁柱竟发出刺鼻异香。刘掌柜瘫坐在地嘶喊："天罚！这是天罚啊！"
柳陌原突然夺过水桶泼向火场，嗤啦声响中升起紫雾。他拾起焦木轻嗅："上等檀香木浸过火油，刘掌柜好阔气。"
沈玥彤打开木匣，本该霉变的黄柏泛着油光。她将匣子掷在灰烬里："现在说还来得及，谁让你烧铺子？"
"是...是锦绣阁......"刘掌柜话未说完，暗处忽有寒芒闪过。柳陌原旋身将沈玥彤扑倒，袖箭擦着发髻钉入焦木。
"果然摸到鱼了。"柳陌原就着火光拔出袖箭，箭镞赫然刻着波斯纹样。他望向锦绣阁方向，眼底映出跳动的火苗："夫人这药膳堂，怕是要添道波斯药膳了。"
临川公主指尖划过鎏金暖炉的缠枝纹，烛火将她眼尾细纹映得忽明忽暗："好孩子，明日申时三刻..."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边缘渗出暗红血渍，"去西市当铺取个紫檀匣。"
沈玥彤注意到义母左手尾指在案几划出"漕"字水痕，想起三日前在世子书房瞥见的河道图——端王妃母族商船标记旁，正有这个朱砂符号。
"母亲当心身子。"她借着奉茶凑近，嗅到药香里混着铁锈味。临川公主腕间新添的抓痕渗着血珠，像极了那夜井底青铜机关的花纹。
端王妃的冷笑突然刺破暖阁寂静："姑母这般疼新妇，不如把金丝楠棺椁也赏了她？"她丹蔻指尖捏着张泛黄药方，"太医院说您这咳血症..."
"王妃慎言！"沈玥彤突然打翻茶盏。滚水泼在端王妃逶迤的裙裾上，蒸汽里浮起几缕诡异青烟——与昨夜井边燕窝毒雾如出一辙。
临川公主的鎏金护甲扣住博古架暗格："明日带着这个。"她将缠着五色丝的玉锁塞进沈玥彤掌心。锁芯处阴刻的凤鸟，竟与沈玥彤襁褓中佩戴的银锁纹样互补。
暴雨将至的风卷起经幡，佛堂深处传来铜磬清响。沈玥彤在十八罗汉像后瞥见个眼熟身影——正是前日竹林里烧信的嬷嬷，此刻她手中经卷露出"永隆七年"的字样。
"听说世子最近常往教坊司跑？"端王妃突然掐住沈玥彤下颌，金镶玉护甲刮出红痕，"这般狐媚相，倒让我想起二十年前..."
"砰！"
鎏金香炉突然倾倒，临川公主咳着血沫厉喝："滚出去！"她枯瘦的手却死死攥着沈玥彤的袖角，直到端王妃的环佩声消失在游廊尽头。
暗门机关转动声里，沈玥彤摸到玉锁凸起的凤眼。随着机簧轻响，佛龛缓缓移开，露出满墙密信。最醒目的朱批上写着："永隆七年冬，临川赈灾银三十万两..."
"当年你母亲带着你逃出火海..."临川公主突然扯开衣襟，锁骨处狰狞的烧伤与她胎记完全吻合，"这些豺狼以为烧了账册就能..."话未说完便昏厥在蒲团上。
沈玥彤攥着染血的密信退至窗边，惊觉暴雨中的芭蕉丛里闪过银甲寒光。当值夜侍卫的靴声逼近时，她迅速将玉锁卡进窗棂凹槽——暗格里赫然躺着半枚虎符，纹路与世子兵书夹层的图纸严丝合缝。
五更梆子敲响时，沈玥彤在妆匣底层发现张泛黄的婚书。临川公主朱砂小楷写着："永隆九年，沈氏女配端王嫡子..."而婚书日期竟在她出生前三个月，墨迹覆盖处隐约可见"换婴"二字。